她的动作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但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中都透着颤抖,而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显然不止是她背上的重量,还有些看不见的东西。
那是她无法抹去的回忆和不曾说出口的感情。
在秦九叶很小的时候,秦三友还不是如今这副倔老头的模样,总是喜欢让她骑在脖子上四处转悠。
村里的大人们结伴出门做工跑船,每次到了归家的时辰,孩子们都会结伴跑到村头和渡口张望着,船一靠岸,孩子们呼啦一下涌上前去,她虽瘦瘦小小落在后面,但只需要一眼便能在人群中认出秦三友的身影,然后欢呼着扑进对方怀中,后者一只手就能将她拎起来架在脖子上,就这么一路走回村去。
年轻些的秦三友还不驼背,驮着她能稳稳当当地去许多地方。那时她觉得阿翁的肩膀便是这世上最高、最安全的地方,她可以借由那个肩膀眺望最远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在她脚下。
爬上阿翁后背的那一刻,她就是整个村子里最幸福的小孩子。
她咿咿呀呀地吆喝着,秦三友便乐呵呵地任她在身上胡闹,路过的村人见了笑着调侃,秦三友便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逢人便絮絮叨叨地念上一遍,说这是自己的小孙女,名字叫九叶。
九叶想怎样,他便怎样。他自己的小孙女,怎么着都成。
后来,她长大了。不知是因为变沉了还是长高了,秦三友便不再将她举在肩上了。
再后来,突然有一日,她发现自己能看到秦三友那斑驳稀疏的脑瓜顶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长得比秦三友还要高了,又或者是秦三友的腰越来越弯,弯得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有力地将她托起、高高举过头顶。
秦三友不再背她了,她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追在他身后喊阿翁、哭闹着要骑大马了。杨姨走后,她的心里常常装满心事,这些心事都和赚银子有关,再装不下其他了。
她为了赚银子背过那么多具尸体,却唯独没有背过她的阿翁。
老天爷便是要这般惩罚她,今日让她亲自来背秦三友的尸体。
龙枢千万条河流,千万条河流又分出那么多支流,回家的路那样漫长、冰冷而坎坷,她的阿翁偏偏还是顺着黛绡河、历尽千难万险来找她了。
“阿翁,我们回家。”
秦九叶紧了紧腰带,牢牢将秦三友已经僵直的双腿牢牢托起,迈开脚、一步步向着远处的丁翁村而去。
第204章 血债血偿
接连几日,果然居的药庐都破天荒地没有升起烟气。
丁翁村是个小地方,谁家里丢了一只鸡全村隔天便都知道了,何况是死了人。很快便有人上门去慰问吊唁,却被告知那位秦掌柜在葬仪其间不见客,东西也是不收的。众人摇头散去,只当对方是不喜他们这些吵闹的街坊邻居。可没过多久,邱家那两位公子也先后带人来到村里,尤其是那位邱家大公子,身后还跟了七八个五大三粗的武将,一众人骑马进村的时候,几乎要将黛绡河上那段木桥踩塌了。
然而,这么多人中,没有一个人最终进得了那破落小院的柴门。
果然居秦掌柜独自一人为自家老翁操办了丧事,就连出殡和下葬都悄无声息,没有人知晓她将人埋在了哪里,也没有人知晓她同那不中用的药童两人,是如何将那沉重的棺椁运出来的。
而后自某天开始,果然居偏房的破窗里便不分昼夜地亮起灯火,柴门内隐隐传出持续不停地捣药声。
入土为安,守灵早就已经结束了,那烛火是为哪般?捣药声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