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酷刑与折磨留下的痕迹再不会有愈合变浅的一天了,它们就留在了那具身体上,不久后将随那身体一起,腐败消散于泥土之中,再无人知晓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不,至少他会记得。
他会记得,这世界上原来还有一人挺过了那些酷刑,没有被扭曲成奇怪的模样,在蹒跚走出地狱后,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在坊间买醉,在月下游街,在一处连床榻也无的简陋洞穴中肆意大笑。
若有人做得到,那他是不是也可以?
李樵眨眨眼,女子的面容定格在最安详静谧的一刻,而他便将那张面孔深深烙印在脑海深处。
“师父……”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她活着的时候,他始终不肯叫她师父。现下他愿意了,可无论他再叫多少声,也不会有人回应他了。
少年那挺直的背脊深深塌了下去,他整个人就伏在那女子膝前,像是一只试图依偎主人取暖的幼犬。
朝阳在他身后升起,带着一点温度,轻柔地投在他的背上,恍惚间令人想起那女子温柔宽厚的手掌。
“师父,不要丢下我。好不好?不要丢下我……”
李樵在低声呢喃中睁开眼,脸颊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湿润。
耳边是药釜沸腾的声响,酸中带苦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他缓缓转动视线,透过薄薄的水汽望向那个守在药罐旁的身影。
“阿姊……”
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从嗓子深处钻出,那人闻声连忙转头、起身向他走来。
“醒了?药刚好,我给你盛出来晾一晾。”
熊婶说罢,在他身旁一晃而过,又转身去摆弄药罐和药碗去了。片刻过后,当她端着药碗转过身来的时候,那卧在床榻上的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李樵赤着脚跌跌撞撞在竹林间穿行着。
脑袋和四肢一样坠了铅块般沉重,他像是从一个噩梦坠落到了另一个噩梦,不知何时才能奔向这梦的尽头。
他睡觉一向很轻,也很少做梦,从庄里逃出来的这些年更是如此。但方才的那场梦是如此清晰,仿佛就是昨天刚刚发生过的一般。而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师父死的那一天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世上唯一一个不求回报对他好的人不在了。
他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遇到这样一个人,老天却在给了他希望后又将这一切摔碎。死去的枯木重新萌发新芽,却在转瞬间灰飞烟灭。他的人生在这个春天迎来希望,又将终结于这个秋天,连一个荣枯往复都没有撑过,短暂得有些可悲。
穿过昏暗的竹林,他直奔那座亮着灯的竹楼而去。
那些藏在各处院中的“客人”大都不喜欢灯火,但唯有那竹楼的主人坚持每晚点亮灯火,像是在宣告某种不屈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