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衣抬手又往篝火堆里添了几块木头。
“第三个问题。”她低头拨弄着篝火, 说道:“师兄曾经和我说过一人,你说,她的天赋远比你要高。”
“那人是谁?”玉蝉衣道, “那时你说找不?到她了, 可若是……我能找到她呢?”
“你说天道对她不?公, 更?应该一直找下去才?是。不?然, 她岂不?是还在受苦受难吗?”
火光跳在她的眼里,亮得惊人, 看上去倔强而又不?服输极了。
微生溟却不?忍戳破这?种少年人的英勇无畏, 哪怕这?英勇无畏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天真,但也实在是太难得了。他身上好?像已经很久都找不?见这?东西?了。
微生溟道:“若她还活着,也许, 你真的能够找到。但是……”
他不?必说完, 玉蝉衣就是呼吸一窒, 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是、死?了……
唇瓣一颤。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玉蝉衣反应过来:“你的心魔难道就是因她而起的?”
她这?猜出来的也太快了……微生溟苦笑着点了点头。
顿时, 玉蝉衣脸上表情变得纷呈复杂。
“接着问下去吧, 小师妹。”微生溟见她行动无措, 一副想说点什么但又搜肠刮肚找不?到词的样子?, 便?知?道安慰人这?件事对年纪小小的她来说不?算容易。而他并不?值得她费这?功夫,微生溟轻声道, “若非今日,若非是你,这?些?问题我一个都不?会答。我并不?知?道自己日后是否还愿意说这?么多, 你最好?快一点问。”
玉蝉衣问的,尽是些?他不?想再提及的。微生溟情绪已经变得非常低落了,却还是愿意给她几分耐心。
他这?小师妹的确聪慧到连他也觉得吃惊的地步。哪怕流言霏霏, 哪怕世人对他误解重重,可她竟然真能做到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不?会全盘信任道听途说的东西?,哪怕连和她关系最好?的巫溪兰的话,她也不?会全然信着,轻易间拨云见雾,将事情的脉络看得明白透彻,好?像没什么是能瞒住她的。
平心而论?,微生溟不?敢说自己是否也能做到这?一点。
但也正是因为玉蝉衣这?样的性子?,微生溟知?道,他说的话,也不?是他说了,她就会全盘相信的。
她问的那些?问题的答案,都是他曾经用了几百年的时间,不?断地向别人讲过、说过,甚至声嘶力竭恳求过,求不?来任何一人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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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过去,依旧无人信,他也再不?剩半分心力向他人提及的了。他也无法再期待有任何人能信一信他了。
不?管玉蝉衣是否真的相信了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微生溟等着玉蝉衣第四个问题。
“小师妹,问吧。”他轻声催促,等着玉蝉衣又问一个让他觉得难以回答的问题。
“第四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玉蝉衣抬起眼来,问道,“微生溟,你冷吗,你疼吗?”
微生溟愣了一愣,一时间心头一怔,连呼吸都轻了。
玉蝉衣问的,竟然只是这?样一件小事。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他这?件事了。
心魔初生之时,师兄弟里曾有人也会关照他是否会痛,可是等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过去,他不?见治愈的迹象,而陆闻枢声名鹊起,成了新的剑道第一,所有人就都只关心他什么时候才?能将心魔治好?,好?去找陆闻枢“一雪前耻”了。
他没有怪过他们?,这?样也挺好?的,说明他在忍痛这?件事上越来越有本事了,他本身就不?爱给别人添麻烦的。
真的很久没有这?样问过他了。
微生溟哑然失声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他身体内不?断冒出的寒气叫他眉眼结霜,他一弯眉毛笑起来时便?有簌簌细霜掉下来,笑容倒是软和的,他道:“这?好?像不?止是一个问题,得算是两个问题吧?”
玉蝉衣:“就算这?不?是一个问题,但你对我是哪怕我对你公不?平,你也打算让着我的,这?可是你说的。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又何必客气呢?”
“微生溟,你到底会不?会痛?你有感觉吗?卧冰水牢里你能感觉到冷吗?冰霜刮过的时候你能感觉到痛吗?寒气入体的时候你不?疼吗?现在的你冷不?冷,痛不?痛啊?”她一连串地问。
微生溟闻言,眼睫轻颤,一抬眼,让人更?能看清他瞳孔里的红色。被冻得泛青的额角和下巴一衬,眼底的红几乎是要落下血泪来。
他嘴唇轻轻颤了两下,却只是紧绷着喉头叹了口气,片刻后,微生溟垂下眼睛:“巨海十州,大多数修士修炼修的是神魂,只要神魂不?灭,哪怕肉身死?了,依旧可以依靠强大的神魂托生。而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修的是我的肉身。”肉身一死?,神魂也就跟着寂灭了,但这?就不?用告诉玉蝉衣了。
玉蝉衣拧了拧眉。
微生溟看着她这?幅困惑的模样,笑着说:“第一次听说有修肉身的修士是吗?”
玉蝉衣点头。
“确实非常罕见,一整个巨海十州,除了太微宗极少数长老,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今日和你说了,还请小师妹不要对外提及才是。我体质特殊,是……”微生溟顿了顿,转而道,“解释起来有些?费力,总之我修习的功法特别。因为修的是肉身不?死?,越是当我痛苦难当、生死一线的时候,越是我修为能够突破的时候。”
“在我修炼最开始的那个阶段,找痛吃即是修行。哪怕奄奄一息,疼得要死?了,能活下来,过一阵子?,修为只会比之前更进一步。”
“冷和痛,对我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我比一般的修士能忍痛多了。”微生溟道,“你就当我不?会痛。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东西?,是能让我真正感到痛苦的了。”
玉蝉衣看了眼躺在草地上甚至不能好好?坐起来的他,觉得他像是在说大话。
玉蝉衣道:“但这?卧冰水牢一定让你不?舒服,你知?道你刚刚没醒来时,牙关都在打颤吗?”
停了停,见微生溟并不?反驳,玉蝉衣便?知?道她说对了。
她那点灵力都快给他渡光了,他才?转醒的。
玉蝉衣问:“为什么非要把‘七杀’给我?就因为自己拔不?出剑来了?就要用这?么玉石俱焚的方式把它取出来吗?”
“小师妹今日的问题可真是太多了。”微生溟说着,忽然拽住了玉蝉衣的手。
他握着她的手腕,以叫玉蝉衣完全反应不?及的速度,将她拽到自己这?边,让她的手掌贴近了自己的心口窝,带着笑意的一双眼睛紧盯着玉蝉衣,眼底如有漩涡,玉蝉衣毫无防备,竟是直接被他将她拉入了他的精神海去。
她落到了水面上,脚下,是一艘缓缓行驶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