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的屏幕还在闪烁着蓝光,谢君徕倚在靠枕上,眼神逐渐从茫然转为清明。
他一下下揉着太阳穴,视线从电脑界面慢慢挪到卡俄斯脸上。
卡俄斯虚环着他,嘴角微弯:“都想起来了吧。”
“嗯……”谢君徕应了一声,看着还有些迟钝,颤抖的睫毛昭示着他精神受到了极大冲击,过了大约两三秒,他才开口,“我记得你当初离开,然后……”
卡俄斯抬手按住他拧紧的眉头,喑哑接过话头道:“然后混沌就爆炸了,我们的世界都被那股冲击炸得粉碎,我受伤陷入沉睡,你也一样。”
谢君徕手指微曲,眼帘低垂,陷入回忆。
就在他与卡俄斯明悟彼此感情变化后的不久,卡俄斯有一日突然告诉他,希腊世界出了点问题,他必须回去一趟。
谢君徕无法离开洪荒,只能与他分别。
不过那时的他们其实也没有多么不舍,他们都知道,等卡俄斯处理完希腊世界的麻烦,定然会迅速回到洪荒世界。
即便是被限制自由的谢君徕,当时更多也是懊恼自己只能留在原地被动等待。
结果没想到,就在卡俄斯走后不久,混沌发生从未有过的灾难。
因为与洪荒捆绑,谢君徕关于这场灾难的由来与记忆十分微少,只记得倏忽之间,伟力横扫洪荒,哪怕圣人在这股力量面前也显得渺小。
谢君徕记忆中,自己当时眼睁睁看着洪荒破碎,随洪荒一起破碎的还有他的意识,再次醒来时,他便已经不是盘古,而是谢君徕。
回想作为谢君徕时所经历的一切,他抿唇抬头,“我能苏醒是因为你,你做了什么。”
谢君徕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和其他创世神不一样,洪荒就是他,他就是洪荒,既然洪荒在灾难中被毁,自己绝无幸存之理。
况且他的情况也不太对,谢君徕这二十年,没有一点儿属于盘古的记忆,如果他是正常苏醒,怎么也不可能会成这般,哪怕意识遭受重创,灵光不灭,怎会失忆?
结合他被174绑架,打通游戏就正好拿回过去的记忆,太巧了,谢君徕只能猜这是卡俄斯的局。
不过卡俄斯不会故意害他。
那么,“174是洪荒天道……”谢君徕呢喃低语。
“你猜到了?”卡俄斯眼眸一暗,把下巴搁在谢君徕右肩上,“我也没想到,他竟然生了灵智,他和你关系特殊,要是想鱼死网破,我恐怕护不了你,只能答应他的条件。”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谢君徕结合记忆,却瞬间明悟许多不解之处:“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前后目的矛盾!”
游戏前期,174应该是真希望谢君徕通关的,不然那时候他能做的手脚更多,没必要把最重要身份留给谢君徕使用。
若一开始就不让保留盘古身份,谢君徕通关可能性极低。
结果,或是出于怜悯,或许是同住洪荒多年的情谊,174竟放任他选择盘古,他应该也想看看,盘古未曾陨落的洪荒会是怎样的世界。
然而,当洪荒越来越完善,能永远存在的可能性越来越高,174想法发生了转变——他不愿意放谢君徕离开,离开那个“虚假的洪荒”,因为真实的洪荒早已破碎,他能留住的唯有眼前!
拧紧眉心,脑中浮现那场撼天动地的灾难。
那一刻,谢君徕分不清是心血毁灭的心痛还是意识撕裂的真痛,从未体验的痛苦贯穿了他,至今回忆,手指都不禁发颤。
太可怕、也太绝望,生灵的哀嚎与大地被粉碎的残骸混在一起,连同他仅剩的真灵,一起被淹没在狂暴的混沌,他的世界戛然而止。
“别想,都过去了。”
卡俄斯蓦的伸长胳膊,打断他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他紧紧拥住谢君徕,用力极了,好似要把人整个嵌进自己身体。
略微疼痛的拥抱令谢君徕从回忆中脱离。
“我没事。”他侧过头,嗓音干哑。
或许是睡得太久,苏醒得太晚,当时的场面在谢君徕脑海过于鲜明,以至于稍稍追忆,便好似回到洪荒被摧毁的那一刹那,回到自己最无能为力的瞬间。
不过怎么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谢君徕迅速从残余情绪中脱离,按结果看,自己不但没消亡,还脱离了洪荒,算是因祸得福了。
只是他很好奇,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卡俄斯又如何与天道交易,把碎得七零八落的自己拼起来?
听谢君徕问起自己苏醒前的事,卡俄斯略微踌躇,短暂思考,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
话说当初卡俄斯与谢君徕道别,离开洪荒,熟门熟路返回希腊世界,准备解决他感应中的“小麻烦”。
结果,没等他回到希腊世界,混沌异变就开始了。
他是在途中直接“看到”到自己的世界被撕得粉碎,同时,自己也因世界被毁受创,在随后席卷而来的风暴中重伤沉眠。
唯一比谢君徕好的是,卡俄斯与希腊世界联系不深,创世神的体质远远强于他们所创造的世界,因此,在昏睡不知道多久后,依靠自身强大的修复能力,卡俄斯终究醒了过来。
“你不知道我醒来后多么吃惊,混沌消失,破碎世界的残骸粘合成无数星屑漂浮在虚空,整个宇宙喧嚣又寂静,脆弱的生命消失,到处是碰撞摩擦的世界余烬。”
卡俄斯回想当时自己惊愕的表情,那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即便他当初开辟希腊世界,其宏伟壮观也不如此次混沌异变之万一。
如何能比呢?
这可是席卷混沌、波及无数世界的灾厄,让整个混沌都大变模样,变得他差点儿认不出来。
谢君徕瞳孔微微扩张,难以想象而今的宇宙是原来的混沌所缔造。
他记得死气沉沉的混沌,也看过炫丽多彩的星海,一想到而今庞大动人的星云,算是在诸多与洪荒世界类似世界的尸骨上诞生,心中百感交集。
“然后呢,你一定会找我吧。”
这一点谢君徕十分确定。
换位思考,要是自己发现洪荒被毁,混沌变了模样,获得自由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定然是寻找卡俄斯。
一个是因为他们都是创世神,能够从对方的经历从获得更多灾变信息;另一个,在全新的、陌生的世界,只有对方能让自己看到过往的踪影,他们彼此就像风暴中的锚点,面临巨大冲击时,能稳定对自己的认知。
创世神本不会发生轻易动摇,可一旦过往认知被击碎,定然是遇到了足以摧毁精神世界的变故。
谢君徕想着,若是自己在那样一片星空醒来,曾经拥有的都消失不见,所见皆为陌生,在无法创造第二个洪荒的情况下,他或许宁愿永远沉睡,也好过又一次陷入永无止境的孤寂。
可惜卡俄斯当时肯定没能找到自己,也不可能找到自己。
他在宇宙中漂泊了多久?
寻觅了多久?
是不是也曾想过放弃,彻底沉眠呢?
谢君徕心口微微发疼,拥有了再失去,比从未拥有更加痛苦,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希腊世界,于当时的卡俄斯来说,都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虽未开口,表情却把一切都写在了脸上,说来也巧,两人明明第一次真正见面,却能轻易从对方面容读出被隐藏的内容。
卡俄斯轻笑一声,他揉一把谢君徕的胸膛:“没有你想得那样严重,我不是说过,过去我就在混沌飘惯了,和之前灰蒙蒙一片相比,现在的星海还有趣些呢。”
“你骗我。”谢君徕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卡俄斯:“……”
勉强伪装出来的轻松破功,卡俄斯狠狠抓住谢君徕的胳膊,他抬起眼帘,灰色的眼眸泛起浓重阴霾,跨越亘古星空的寂寥奔涌而出,谢君徕呼吸一滞,胸口像是被一记重锤击中。
卡俄斯听到他的闷哼方醒过神,连忙上下察看:“怎么样?你现在才苏醒,太脆弱,经不起冲击,等你修养一段时间我们再谈过去吧。”
“不行。”谢君徕一把挥开卡俄斯,态度坚决,“现在就全部告诉我,不许避重就轻!”
他灼灼目光盯着卡俄斯的眼睛:“我既然醒了过来,就没什么能再难倒我们,快说!”
卡俄斯一顿,或许是“我们”两个字打动了他,又或者是他明白自己骗不了谢君徕,他头一歪,靠在谢君徕脖颈间,总算不再以轻松诙谐的语气讲述那段经历,口吻变得和当初的心情一样沉重。
“我苏醒后发现感应不到希腊世界,想找你,找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快要记不清混沌、记不清你,好像过去经历的一切都是我在做梦……”
新生的宇宙无边无际,到处都是耀眼的星辰,卡俄斯置身其中,看着这些星辰燃烧诞生,又看着星辰熄灭陨落。
他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漫长时光,比他从混沌出生到混沌毁灭还要漫长的岁月。
创世神不会失忆,他所有的记忆都完完整整保留在意识中,可没有尽头的寻找,与全然陌生的世界,令他不禁产生了自己其实本就诞生于眼前,混沌才是虚无梦境的错觉。
混沌真的存在?
宇宙中真还有其他创世神?
他真认识一个名为盘古的创世神,并决定付出自己最诚挚的感情,与对方相伴到世界尽头?
时间太厉害了,哪怕是神灵都无力抵挡,过去他不曾领会,只是因为还不够久。
“几十亿或者几百亿年吧,太长,后面我懒得去记,没有意义,只会让我怀疑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
卡俄斯咬紧后牙槽,那是他最为狼狈的一段时间,不仅是宇宙规则改变令他无所适从,也不仅是失去了一切,更危险的是他对自我存在的否定——否认那些过往后,他还是卡俄斯?还算卡俄斯吗?
他不是没有动摇过,或许放弃“卡俄斯”自己会更轻松,宇宙诞生前的一切都与他再无关系,他只需要享受这个新生的世界,即便孑然一身,至少不用再承受寻求不得的痛苦。
谢君徕反手紧握住卡俄斯的手腕,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久。
他想过那段时间卡俄斯应该很难熬,可太漫长了,漫长到看不见丝毫希望,只有把人逼疯的绝望。
不过他没有安慰卡俄斯,而是顺势问下去:“然后呢?你怎么来的地球?怎么找到的我?”
卡俄斯一眨眼,从那段黑暗的记忆逃出。
紧绷的两颊自然舒缓下来,他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那就要说到地球的特殊了,你猜猜看,这颗星球有何奇异之处?”
谢君徕一怔,立刻想起地球上大量似是而非神话传说。
记忆苏醒后,谢君徕自然能分辨出,其中有一部分确实是真实存在过,也有一部分是穿凿附会,可无论真假,这些都不该是地球人能知道的。
如果不是卡俄斯刻意传播,那么,“地球和我们原来的世界有关!”
谢君徕眼珠霎时亮了起来。
他以为在那样巨大的灾难下,洪荒定无保全之理,可要是真完全破灭,地球上的人类从哪儿知道的那些传说?
不过,要说洪荒人族能存活到地球时代也不可能,连创世神都在当初那场灾难中受到重创,其他人只会死得更彻底。
见谢君徕紧锁眉头冥思苦想,卡俄斯不再卖关子:“这颗星球是数个世界核心凝聚而成,不知是怎样的巧合,让我们那些破碎的世界最后一点儿痕迹汇聚在一起,或许是世界的不甘吧。”
卡俄斯感慨道:“如果是一个世界残余核心或许还做不了什么,多个世界粘合在一起,所有世界的共同力量让人类诞生。人类被世界意识影响,流传起各世界曾经的故事,集体的意识再反馈世界,从而壮大世界核心。”
卡俄斯低头:“正因为感应到希腊世界核心的动静,我才找到这里,才发现你。”
多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