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广阔的世界，现在就剩脚下这么一丁点儿体量。

宇宙中的碎屑，虽然也是从他们世界上剥离下来，可粉碎得太彻底，就像大地上随意挖起的一捧泥土打散成分子，根本分不清来自哪里。

只有这颗蓝色的星球，还顽强保留着上个纪元的印记。

过去，卡俄斯对自己的世界并无多少感情，但最后帮了他一把，引领他方向的，却是他不放在心上的世界，简直像是嘲讽了。

他来到地球，看着上面的人类发展出与希腊世界类似却又不同的文明。

世界已无神明，人类却仍旧信仰跨越时空的记忆。

“我来了没多久，耶和华也苏醒了，他倒是好运，直接苏醒在地球上，不过他当初的世界就有毛病，这次更是不得不依赖信仰，连身体都是信仰之力凝聚。”

卡俄斯有些幸灾乐祸。

过去耶和华对他态度可不怎么样。

在他看，耶和华简直是个满脑子光明的偏执狂。

希伯来世界原就不稳定，在爆炸中，不但世界被炸毁，与世界牵连太深的耶和华也受伤更深，能够苏醒，多半还是得益于人类奉献的信仰，原来希伯来世界生灵就大部分是耶和华的狂信徒，而今也没什么不同。

作为代价，耶和华相当于和而今地球信徒绑定了。

傻子一个。

说着说着，卡俄斯沉默一瞬，闷声闷气道：“不过再傻也没你傻，之前为洪荒牺牲也就罢了，世界毁灭，除了我，谁还记得你。”

谢君徕微愣，继而反应过来，他陨落得太早，连洪荒记得他的都不多，经历一次毁灭，恐怕留不下多少印记，盘古开天的故事貌似的确是后来才开始传颂。

“是你干的吧。”谢君徕朝后仰头，眼中含笑，目视卡俄斯银灰的眼眸。

“嗯。”卡俄斯轻声应着，“我本想，就算你和耶和华一样被信仰禁锢我也认了。”

“结果没用？”谢君徕挑眉。

耶和华好歹只是和世界牵连太深，他自己直接就相当洪荒，受创程度必然不同。

卡俄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想尽办法都找不到你还存在的痕迹，要不是……我真恨不得把这颗星球毁了！”

当时，卡俄斯已经是实力保存最完好的创世神。

灾难发生时，他离希腊世界正远，所有力量都用来护着自己，加上本身世界毁灭对他的打击不算大，苏醒又早，即便受大道变更的影响，也比才诈尸的耶和华强百倍。

至于说其他创世神，或许有的还在星空漫游，有的伤势太重难以清醒，都不可能阻止卡俄斯。

眼看希望在面前却够不到，对于那时已经经历了漫长折磨、满心黑暗的卡俄斯来说，可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难怪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君徕感受着卡俄斯的力道，轻轻靠近：“幸好你没有，所以我们现在才能见面，都过去了，对吗。”

卡俄斯冷哼一声，本来这些晦暗的经历他不准备分享给谢君徕，可谁让谢君徕非要问，一问之下，越说越气，哪怕知道不能怪对方，可想想自己这些年过的日子，仍旧免不了迁怒。

谢君徕弯了弯唇角，眼里流出笑意，忽地飞快在对方脸颊啄了一下。

卡俄斯双眼猛然睁大，整个人倏地僵硬，像是看到了美杜莎的眼睛。

谢君徕轻咳两声，连忙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揭过，抬高声音，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然后呢？你怎么把我拼起来的。”

卡俄斯惊醒，乍然扭头，眼睛亮得像是两个钨丝灯泡。

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谢君徕不禁心生后悔，连忙紧紧拽住卡俄斯的胳膊，沉声追问后续。

还好，卡俄斯没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思索了一会儿，像是把短路的脑神经再次连接，缓声道：“耶和华看出我状况不对，估计是怕我干了什么影响到他，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

“我想着，到了这般地步，也没什么好瞒，就把你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依赖信仰复生后，和这颗星球联系比我紧密，对其他世界核心的状态比我感应更清楚。”

“他告诉我，属于你世界的核心的确有异动，但苏醒的不是你——”

“是天道。”谢君徕抢答。

卡俄斯缄默，点点头。

洪荒世界的天道与其他世界都不一样。

或许是盘古身陨，或许是鸿钧合道，在各世界毁灭后，其他世界的规则是第一个被摧毁的，唯有洪荒世界天道逃过一劫，苟延残喘，甚至还觉醒灵智，比谢君徕这位创世神更像创世神，简直主角模板。

卡俄斯得知这个消息时，像是被人兜头一盆冰水，心情极其糟糕。

不过他转念一想，既然天道还存在，不可能谢君徕反而彻底消失，于是，他转而向天道逼问谢君徕情况。

拥有了灵智的天道，思维方式连卡俄斯都猜不透。

在经过一番不怎么友好的交流沟通后，天道同意把谢君徕吐出来，条件是一个赌局。

“赌局？”又是赌局！

谢君徕表情怪异。

他靠赌局赢了鸿钧，按目前情况，又靠赌局赢了天道，莫非自己命中注定当赌神？

卡俄斯无奈弹一下谢君徕额头：“你是赌赢了，差点没急死我。”

谢君徕轻咳一声，连忙追问：“你和他赌的什么？”

总不会是游戏通关吧。

卡俄斯笑而不答。

谢君徕数次追问都被卡俄斯岔开话题，不得不放弃，于是转问自己怎么会作为人类出生，又被带进游戏。

现在他已经大致明白，游戏世界应当是天道留存的洪荒剪影，如此定然是天道手笔。

可卡俄斯呢？

他就看着自己被拉入剪影之中？

要是他当真和剪影一同毁灭，就真拼不回来了。

卡俄斯听了他的疑惑，默然片刻：“不会。”

他沉声道：“选择权在你，只要你愿意出来，便一定能出来。”

谢君徕听不明白，隐约觉得其中或许关系到不愿意告知自己的那个赌，他眼珠转动，好奇道：“你这些年不在我身边出现应该是答应了天道吧？那你知道我经常被绑架吗？”

而今回想，再没有什么不清楚的了。

谢君徕是盘古，是洪荒世界开辟者，对于有洪荒印记的生灵来说，只要灵觉够高，便会受他吸引，渴望得到他。

于是他前半生才会遇到那么多神经病。

谢君徕问卡俄斯，主要是好奇那里面会不会有卡俄斯的马甲，他就不信，卡俄斯真那么信守承诺，百分百相信天道。

说不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对方已经把他从里到外检查了个遍，想着怎样在天道眼皮子底下把自己拐跑呢。

“你猜？”卡俄斯眨了眨眼，笑得意味深长。

谢君徕呵呵收回目光，估计是没成功，不然真不知道在没恢复记忆前，自己会经历啥。

不过也不一定，看卡俄斯刚才纯情的模样，和他那些子孙没半点儿相像，即便养成，应当也是能上正经亲子栏目的那种吧。

接着卡俄斯又补充了一些谢君徕想知道的细节。

比如天道能从析出谢君徕，其实也是多亏了洪荒被毁的福。

某种意义上，创世神自带不朽不灭特性，之前谢君徕被迫与洪荒融合，洪荒毁灭，他严重受创，可也从融和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哪怕虚弱，好过自由受限。

再就是谢君徕记忆问题。

在他从游戏出来前，严格意义上，他并不存在，那时的谢君徕意识是天道推演结果，盘古真灵进入，才是现在完整的谢君徕。

也正因为原本谢君徕的是天道虚拟人格，进入游戏后，谢君徕才总觉得与现实记忆隔了一层——他其实一直活在洪荒剪影，灵魂身体分开。

如此，谢君徕算明白为何天道不怕卡俄斯偷他了，即便偷也只能偷个壳子，于卡俄斯没有丝毫作用。

“这么说来，我现在的姓名是天道起的？”

或许是刚刚苏醒，又或者是因为原本虚拟人格与现在真灵融合，谢君徕半点儿没觉察出过去记忆的虚假，甚至他更习惯而今姓名。

卡俄斯握住他的手：“喜欢哪个用哪个，对我来说，都是你。”

谢君徕思量了会儿，开口：“还是喊我谢君徕吧。”

他垂眸一笑：“盘古和洪荒一起埋葬，新世界，该有新的生活了。”

卡俄斯睁大眼睛，眸光直闪。

谢君徕莞尔一笑，搭着他的手：“过去的我为洪荒陪葬，现在我是自由的，我陪你，去哪儿都可以，一起走，一起看。”

“好！”卡俄斯答应得迫不及待。

他似乎回到当初给谢君徕讲述那些丰富旅游经历的时候，那时，他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与谢君徕一起去看那些自己最希望分享的记忆。

“可惜都毁了。”

“没关系。”谢君徕也想到当年，与卡俄斯一个对视，笑道，“不是有那么多星云？我们可以走过每一颗星辰，给它们都取个名字，顺便还可以猜猜是从哪个世界掉下来的。”

“那我肯定输了，我早不记得自己世界模样，碎了更认不出来。”

“不一定，你忘记你去的世界多？我就熟悉洪荒，这样算，我才吃亏呢。”

“啊，我也记得洪荒。我记得那时候你连一颗草都能讲出由头来，当时我还说，堂堂创世神被迫在自己世界数草，实在可怜。”

“我给你说过，那不是一颗普通的草……”

“我记得，你说它特别难吃，几百年，没动物吃得下去，快要成精了……”

两人逗乐打趣，宛如穿越时光，把当年戛然而止的话题延续下去。

人是物非，可只要依旧还是当初的心情，怎样都无所谓。

一切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