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惨白的光线打在周围的墙体,以及猎鹿人身上。
脚步声,听动静可能在六七个人左右。
光线越来越近,猎鹿人就仿佛受惊的动物一样,冲光线的源头万分焦躁地低鸣一声,转身逃离现场。
得救了?
不对,到底是谁……会在这个时候进入伽西镇。
他现在的样子,不能被人看到……
尽管如此,邹途终于还是体力不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他呕出一大口黑色的血,眼皮快要黏在一块。鼻子还在流血,嘴巴里也是一股腥咸,他的耳朵被颅脑涌出的液体灌满,他的眼睑流下擦不净的黑血。
这一次,比以往伤得还要重,他的状况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糟糕。
全身都在发冷,意识……正在慢慢地,慢慢地涣散。
强烈到颅脑都嗡嗡作响的逆光中,一个身影在他跟前蹲了下来。
白光照散他的瞳孔,眼睑被人扒开。刺目的光线在出血孔和角膜周围扫过,整个眼球都开始震颤起来。
那人向后做了个手势。
“血清,他的器官正在急性衰竭。肾脏可能最先坏死。”
当对方的手碰到他身体的一瞬,他看到一双毫无感情可言的绿色眼睛。大脑瞬间像被什么凶恶的寄生虫入侵一样,脑组织全都搅合成一团,钝痛、嗡响,视野的重影。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他听见占据了身体的那个混蛋正痛得掐向他的脖子。
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要捣碎他的脑子一样,不断传递着一种脉冲一样的信号画面。他的眼前闪回着强烈的光斑,如同一张张幻灯片。
但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过往,是眼前这个拥有绿眼睛的少年的过往。
一切都从他的大脑发源,一切都将他往黑暗深处重重碾压。
那些画面,那些明显是感染初期就留存下来的记忆,几乎要冲破他的大脑,令他口鼻汹涌地喷出黑色的血液来。
在记忆里,他看到了小小的纪南泽,也看到了眼前这个年幼的、沉默寡言的孩子。
他们小的时候时常生活在一起,他还有一本四叶草封面的图画本,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画着身边任何美好的事物。
在第二段记忆中,他看到了穿着中学校服,背着书包从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小腿上都是青肿的少年。
他看到了漆黑一片的房间,也看到了他将作业和书包全都丢在一边,将自己浸泡在浴缸里,蜷缩在膝窝间,直到皮肤起皱,直到有人叩响了房门。
直到他在图画本上拼命的,拼命画着些什么。
可邹途看不清本子上的内容,这段记忆就像刻意为图画抹上了厚厚的阴影,让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接下来的记忆都是碎片般的,少年被掐捏着下巴,有人在他耳朵边低声说着什么,接着,满屋子的人都笑了,他缩在角落,胳膊上满是烟头烧灼出来的痕迹。
有时是父亲和哥哥的安抚,每当这些画面游离,都有洒进屋室的一缕阳光,有歌谣,有哼唱,有香软的饭食,也有和煦的微风。
有时是痛楚,只要离开这扇门,画面中只有一团黑雾,以及无穷无尽的痛楚。
他剪烂了自己的校服。剪烂了毕业照片上每一个人的嘴脸。
黑色的蛇缠上他的小腿,一寸一寸的,拧断了他的骨头。
他在沉坠,他在不断被挤压成碎块。
然后是第三段记忆了。
第三段记忆发生在客厅。
那时,少年正在观看电视新闻,窗帘间隐隐透出一道曙光,才刚划到新闻联播。门就被敲响了。
邹途有一种感觉,他不能去打开这扇门,他心里有一个声音正不断地祈求他停下来。
可门最终还是打开了,站在门外的,是脸色青白,瞳孔都转化为金色的丧尸。
男孩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
他说。
“你回来了,爸爸。”
一瞬间,窗帘被风拂起,虚假的光芒顷刻照亮了整个房间。
邹途终于知道了,他终于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了。他也终于知道门外的丧尸,究竟是谁了。
是学长的父亲和表弟。
是他以为丧生在感染之中的家人。
画面一转,少年就豁出性命一样压制在丧尸身上。
邹途看到他的手已经被啃出了好大一个血肉模糊的口子。丧尸的脑袋被一个花瓶砸破,而少年满手都是碎片,满手都是鲜血,他满眼泪痕地接起地上的电话,身体在地毯上艰难地爬行着。
电话里,响起了纪南泽的声音。
“哥哥,爸爸回来了,我给他开了门……对不起。”
他的眼睛里的泪明明落到了地上,划开了鲜血,但他的嘴角却勉强地笑着。
“你别回来,你……”
“我想你活下去。”
那本本子,那本四叶草画册忽然在他眼前摊开。书页沙沙地翻动,笔触稚嫩的速写,歪歪扭扭的线条。
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少年生活的一部分。
他终于看清了图画本上迄今为止所有被隐藏的秘密。
所有的……
浓烈的黑暗被光芒抹去,视线落在凌乱且脏污不堪的的铅笔痕迹时,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