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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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尽管多么不愿意,但我必须承认。

看见沈聪的那一秒,我慌了。

我脑海里唯一的念头是——怎么办?这个敢恨敢爱直来直往的女孩,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并且一直深信我最终也会喜欢她的女孩,此刻却看到我跟她的好朋友林喜薇亲密地出现在门口,会做出什么反应?而我又该如何解释这一切?这种情况下,任何解释未免都太过单薄了吧,误会只会进一步加深。她不会相信的,她只会生气,紧跟着是争执、失望,最后是翻脸。而如果我跟她翻脸,刚有起色的《橙》要何去何从?

该死的,我第一个想到的居然还是杂志。

当我意识到,曾给予过自己勇气和信念的梦想不知何时把我捆绑成了一个畏手畏脚的懦夫时,所有的慌乱又化为了一道深深的羞耻。

以上这些都发生在那一瞬间。

一瞬后,沈聪的目光定格在我脸上,然而事情却没有如我想象中的发展。

“陈默,你回来啦。”沈聪笑得一脸灿烂,表情并没有随之僵化。而我总算反应过来——当沈聪看过来时,小凉迅速将手从我的手中抽离了。这个补救是那么千钧一发,却又如此轻巧地,就避免了一场灾难。

“呀!小凉,你怎么也来啦?”沈聪走上来,兴奋地牵起她的双手。

“我最近皮肤有些过敏,听陈默说起他爸是中医院的老教授,今天他回家,所以就跟过来啦。”小凉的八面玲珑在这时彻底发挥出来,她撒谎得毫无痕迹,又转向我爸,露出了客气的微笑,“伯父,我是陈默的同事林喜薇,您叫我小凉就行啦。之前常听他提起您,说您医术很厉害,今天冒昧来访,希望没打扰到。”

父亲严肃的神色舒展了些,“年轻人你过奖了,我这把老骨头,都退休几年了。”

“您就不要谦虚啦,我今天可是慕名而来。”

“那成,等吃完饭,我给你诊一下。”

事已至此,我才长舒了一口气。我想有小凉的存在,或许能让我今天跟爸真正心平气和地吃上一顿饭,而不会又是三句话不到就吵得不可开交。记得上一次争吵,他直接被我气得摔掉了珍爱的青花瓷茶杯,冲上来就要揍我。妈妈和哥拉住他,他便改为怒骂:“滚,你这个没用的败家子,给我滚!”

“好,我滚。但我滚了就不会再回来。”那是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跟他说话的,这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固执迂腐、把自己的生活强加给儿子由不得半点忤逆的男人。现在再看他这些缺点,依然那么可恶。可是才短短一年,我却无法再如当年那般理直气壮地回击他了。

很多时候,岁月不予人蜕变,也不教人成长。它只是残酷地屹立在那里,让你在为了一碗涨价的盖浇饭抱怨时,在挤破头搭上一趟爆满的公交车害怕迟到时,在每月底坐立不安等着单薄的工资缴付房租水电时,看清楚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来,陈默,吃鸡块。这道菜可是我跟阿姨一起做的喔。”谢天谢地,今天的沈聪没有直接喊妈。

我很讶异沈聪是如何找到我家的,但更为吃惊的是,眼下她完全以准儿媳妇的身份跟我妈达成了坚不可摧的妇女联盟,其亲密程度,让我怀疑是不是她的户口早都迁过来了。我也是后来才知晓,自从沈聪醉酒那晚跟我妈聊了一通电话后,第二天她就跑到公司行政办公室把员工入职档案翻出来,找到了我的家庭资料,接着她便私下跑去跟我妈混熟了。她的战术方针是:搞定男人,就得先搞定他老娘。想不到才短短几天,两人已经默契惊人,饭桌上她们一唱一和地朝我轰炸过来。

“来,默默,吃这个。”妈不甘示弱地夹了一块红烧鱼放到我碗里。

“陈默,再试试这个。”沈聪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默默,喝汤……”

“他自己有手。”爸看不下去了,感谢他阻止了这场战争,并拯救了我手中岌岌可危的饭碗。

哥和大嫂有些尴尬地埋头吃饭,小凉却不动声色地笑了。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她夹起一根青菜放到我那三岁不到的小侄子碗里,用很温柔的声音说:“小旭,吃青菜,不准挑食哦。”

侄子的名字叫陈强。

强,一个全国起码有几万人在用的汉字,说真的,光从这个字,就可以想象给他取名的父亲,也就是我哥,是怎样一个人,又过着怎样的人生。安分、规矩、平庸、发福、老去。此刻我看着筷子都抓不稳的他,心中默念:小强,你可千万别像你爸那样。当然,你也别像小叔那样。

像谁呢?

最好谁也不像,活成你自己。

【二】

沈聪的学弟谢飞帮忙补拍的照片,星期一发到了我的邮箱。大家看后一致表示,以后可以彻底放弃跟老李的合作了。

由于强大的妆面和后期技术,照片里的我直接从三无屌丝男摇身一变成美少年。郭爱卿看到的时候直接爆粗口了,“我操,这没长胸的娘们是谁啊!什么,主编?!啊,不是……我刚才的意思是说非常美艳,瞧那齿白唇红细腰美臀的,我要是个男人我就上了。”托她的福,我头一次被人赞美得无地自容。

其实在这之前,我从没郑重其事地拍过什么艺术照,小时候跟家人的例常合影也总是默默站在一旁,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就更别提那些红色背景加一个木讷表情的证件照了,丑得楼下网吧的前台小姐几年来就没认对过。

我一张张翻着这些极不真实的照片,仿佛在打量另一个人。我告诉自己,这个美少年不是我,他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但绝不是我。同时内心另一个声音又对我说:陈默,你等着吧。要不了多久你的照片就会登上杂志,被万千人看到。到时大家会指着照片纷纷议论你,就像他们曾纷纷议论吴彦尊那样。那一刻,无论大家给你的是赞美或诋毁,本身都是一种荣耀……

Alen就在这时扫兴地叫起来:“哎呀,陈主编快来看,你这张好像王宝强耶。”

我一个没坐稳从转椅上摔下来。

下班前雯姐针对美编一事召集大家开了个小组会议,如今杂志的文稿全部敲定,照片也有了,只差一个优秀的美编了。但目前我们组没有美编,公司答应的人力分配也迟迟没落实。正讨论着,门“砰”的一声开了,关于周小野每次都喜欢用脚踢门这点我的总结是:狗改不了吃屎。

“嗨,雯姐……”他的尾音拖得格外殷勤,“你今天的新发型是在漂亮宝贝做的吗?哎呦喂,真不错,漂亮中带着可爱,可爱中透着优雅,优雅中藏着妩媚……”我该怎么告诉周小野,他所谓的新发型不过是昨晚雯姐彻夜加班没空洗头随意盘起的。

“朱自清的散文学得不错啊,形容词一溜一溜的。印刷厂那边的事联系上了?”雯姐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

“OK,我办事你放心。”周小野拍拍胸脯保证,扫了大家一圈,又激动了,“你们几个贱人,又背着我在跟雯姐讨论什么?都说了好玩的事儿要带上我。”有时我真佩服他为什么每天都能开心得像个弱智儿童。

“我们现在急缺个美编。”我说。

“美编?我会啊,我幼儿园粉笔画还拿过第一呢!”

“再闹就把你扔出去。”雯姐压低了声音,“从窗口。”

周小野识趣地闭嘴,几秒后他又拍了下大腿,“欸?!南希啊!不二人选有没有!”

“不行。”雯姐否决道。

“怎么不行啊?抛开朋友立场不谈,你看人家好歹本科毕业,公司里的很多畅销图书都是他设计的,实力有目共睹。而且那小子每天加班加点靠谱得很,经常半夜三点还不睡觉,那刻苦劲儿都要赶上悬梁刺股卧薪尝胆了。就这么一人民公仆老黄牛,不牵到咱们组太可惜啦。”

雯姐沉吟了会儿,“我还是觉得他不合适。”

周小野双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了。雯姐见大家似乎有些心动,回头看我,“陈默,你觉得呢?”

“中肯地说,南希能力确实不错,人也上进。”

“你忘了上次资金分配投票的事了吗?”雯姐微皱的眉间流露出迟疑。但我更感觉她并非真对南希有成见,而是担心南希跟我们走太近会被姚丽华杯葛,不过这种怀有私心的偏袒显然不方便挑明,才找理由堵住周小野的嘴。

周小野没头没脑地接了句:“一说起那事,他还真是不够意思。”

“所以,他不合适。”雯姐朝我眨了下眼。

我刚要点头圆场,Alen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咦,南希哥,你怎么不进去啊?站门口干吗?”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大家哑然失色。

两秒后,任南希尴尬地推开了门。

Alen跟着也进来了,从洗手间回来的他见大家都突然那么严肃给吓到了,满脸的无辜。这时雯姐当机立断地打破了僵局,“南希,你有事吗?”

“哦,我是来找陈默的,看你们好像在忙。”

“已经忙完了,待会儿一起去吃饭吗?”

“呵呵,不了,我还得加班,我就过来跟陈默说一下,今天不一起回家了。”

“知道了。”我生硬地接过话,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他却迫不及待地转身关上了门,留下了一办公室的寂静。

下班后,全组人去了公司附近的韩国料理店,每次加班后雯姐就会请大家来这吃饭,几乎成了大家改善伙食的第二个食堂。起初大家都假装若无其事地聊着,但绕来绕去,郭爱卿还是把话绕回来了,“欸,咱们刚说的那番话,南希在门外不会都听到了吧?”

雯姐端着茶杯思考了两秒,“八成是的。”

“怎么办?”张可可紧张地问,这三个字几乎是她的口头禅了。

“要不今晚我回家跟他解释一下。”我说。

“不要解释,越解释越奇怪。况且我刚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她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的同时看了大家一圈,说,“你们安心做事就好,美编的事明天我去找姚丽华,看能不能调一个过来。”

“咱们可一直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啊,雯姐你去找她不是添堵嘛。”Alen插嘴。

“添堵也得去。”

“行!到时要真打起来了,喊我帮忙。对付贱货我最拿手。”周小野放下手中的石锅拌饭,来劲了。

雯姐酷酷一笑,“若真打起来,我一高跟鞋就能踩碎她的盆腔。还用得着你。”

大概是迫于雯姐的压力,两天后姚丽华派给了我们组一位美编。

如我所料,她送过来的果然不是什么好货。关于这位英国留学生,先不说那一米六不到的小身板,也不说他那比刘大宝还装B的英文名——Shine。光是他抱着小纸箱走进办公室的第一句话,就足够让我想冲上去一巴掌扇飞他了。

他扭着屁股跨进门,愣了两秒,迅速丢掉纸箱双手捂住了鼻子,仿佛遭受了多可怕的事情,很久后才适应过来,极尽造作地说:“Sorry,在英国大家都用Burberry,一下真是习惯不了这么低廉的固体清香剂。”

我强压下揍他的冲动,起身朝他伸过手,露出了总统访问邻国友邦的和睦微笑,“你好,欢迎加入我们组,我是主编陈默。”

“噢!抱歉,在英国第一次见面是不握手的,应该拥抱。”他欠抽地朝我摆摆中指,我差点给气背过去。我没敢上前跟他拥抱,我怕自己一冲动会勒断他的腰,从此这世上又多了一个高截位瘫痪。

这一切只是噩梦的开始。

后来的几天里,这位不学无术靠着裙带关系进来的Shine才真让我们大开眼界!我所指的,是把人逼疯的能力。

其中最痛苦的莫过于郭爱卿,每次跟他交流工作前,她都得先去洗手间冲两分钟冷水脸,再酝酿出移动人工服务台小姐的耐心,可往往还是要不了十分钟就会被他搞崩溃。终于在第三天时,郭爱卿无法再忍受了。

“Shine,老娘真要给跪了!我求求你速度能快点吗?一个校对改红半小时的事情,你他妈改两页就要停下来听首歌再喝两口咖啡,大爷您不累吗?这样的速度等您改完,楼下巷里的小姐们都出来坐台了!”

Shine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中的纯白色精致咖啡杯,自认为优雅地扭动转椅跷起了二郎腿,这个动作在大家眼里简直是丑态百出。“Oh,sorry!刚回国,状态不是很好,只怪英国的夜生活太丰富了。在英国生活久了,都不习惯中国人的作息方式啦。”

“我说你祖宗是被八国联军给操过吗?敢不敢再崇洋媚外一点!英国留学他妈就了不起啊!老娘我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英国人不也是一只鼻子两条腿吗?”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素质真低!”Shine激动了。

“对不起,我是没素质!你高尚,可惜这里水土不服。麻烦你快回日不落帝国过你的夜生活吧!祝你跟你那群英国男朋友滥交愉快!”

“你、你……他妈的,老子不干了!!”Shine气得花枝乱颤,愤怒地甩掉鼠标,捏着屁股冲出了门。办公室足足安静了三秒后,在座所有人都过瘾地大声笑出来。

“爱卿姐,你可真坏。”张可可乐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老娘真他妈受够他了,死基佬。”

“我说,现在好歹是工作时间,你讲话尺度就不能小点吗?”我颇为无奈。

“我都习惯了。”郭爱卿不以为然,“这就叫不求风骚惊天下,但求口味重世人!”

雯姐突然推门进来了,“讨论什么这么起劲啊?”

所有人瞬间闭嘴了,纷纷做贼心虚地转身对着电脑狂敲键盘。只有郭爱卿高举着重口味的大手放浪形骸地站在办公室中央,她呆了两秒,立马改口答道:“哦,我们正在讨论杂志未来的走向,目前形势一片大好。”

雯姐不屑拆穿,只问:“刚Shine气冲冲地跑来找我,是不是你们又欺负他了?”

“苍天啊!就他那高贵的贱人血统,谁敢欺负他呀!”郭爱卿还在贫嘴。

“什么都别说了,我明白。”雯姐挥手打断,原本还严肃的嘴角出其不意地坏笑了下,“再加把劲,把那废物搞走,直到姚丽华再给我们换一个靠谱的。”

“雯姐,我爱死你了!你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别,我可生不出你这种女儿。”

办公室里大家哄笑成一团。

那一刻,我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眷恋眼前这份工作,又是为什么自己会那般执着地想要坚持下去,哪怕为此我需要将年轻时固守的清高与尊严一并抛弃也在所不惜。大概正是因为这种时候吧,除了梦想一无所有的我们,总是选择了用苦中作乐和没心没肺来燃烧青春,挥霍时光。可尽管如此,它本身却又是那么真实而纯粹,早已胜过了一切功名与荣耀。

【三】

一个星期过去了,遗憾的是Shine并没被逼走,反而意外坚挺地留下来。引用郭爱卿的雷人语录就是:这只蚂蝗,简直要吸干咱们的精血啊!

略微值得庆幸的是他好歹收敛了点,开始认真排版,尽管总体来说还是做得相当差。姚丽华最近也在忙着帮吴彦尊的新书做宣传,没时间来找茬,这让我们团队暂时得以先松口气。

星期六下午,周小野邀我跟任南希去城市英雄打游戏,一同前往的还有沈聪跟小凉。说不上何时开始,几个性格身世迥然不同的人就这么玩到了一块,这其中大部分的功劳还得归功于凡事都喜欢热闹和买单的沈聪。在丢了数不清的硬币还是一无所获后,这位姑娘终于失去了耐心,狠狠踢了一脚夹娃娃机,吵着要让小凉陪她去逛街。

“陈默,我跟小凉先走了。”临走前她依依不舍地拉着我的衣袖,“来,亲我一下,吻别。”见我为难,她马上放低了要求,“好,那不亲。说一下你喜欢我总可以吧。”

“整半天你俩关系就这程度啊,陈默你丫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啊!”周小野朝我投来鄙夷的目光。

“就是嘛,我这么好一姑娘白送上门你就别矜持了。”这次沈聪倒是很难得地跟周小野统一了战线,她仗着人多撒起娇来。

“考虑一下呗。”我半开着玩笑,心里却很虚。

“还考虑什么啊!”她着急地喊道,“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好啦好啦,别闹了,再不走好鞋子都被别人买走了。”就在我不知如何作答时,小凉及时解围了,她拽走沈聪,转身前轻快地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算是告别。突然之间,我竟然有些莫名的不舍。

两个女孩离开没多久,任南希的电话又响起了。他一看号码,忙放下游戏手枪,敏感地回避了。再回来时,他一脸抱歉地解释:“那个,不能陪你们了。还记得上次跟你们说过我亲戚要来星城那事吗?他们现在快到火车站了,我得去接。”

“我们陪你一起去吧。”我说。

“不用,你们继续玩吧。”他笑了笑,却掩饰不住焦虑。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只是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从城市英雄出来后打电话给小凉,得知她正陪着沈聪在“漂亮宝贝”做发型。“看这阵仗估计没几小时下不来,要不你们自己玩吧,改天再聚。”出于小凉的好心建议,我跟周小野果断决定回家。

下午回到家,屋里空无一人。

我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冰箱找饮料,周小野更是热得不行了,脱掉T恤露出干瘦的上半身,然后整个人都挂在了空调机上。传说宅男有三宝,空调、电脑、外卖不能少。这句话周小野可谓阐释得淋漓尽致。

在我喝下第二口冰红茶时,门敲响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南希回来了。但随着敲门声越来越粗暴我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因为这声音怎么听都更像上门缉拿毒贩的警察。

我忙不迭地跑去开门,见到的居然是一对农村打扮的中年男女。男人戴着一顶草帽,身形干瘦,皮肤黝黑。女人身形庞大而臃肿,穿着紧绷的劣质花纹布衣,两条粗大的内衣肩带非常明显地显现出来。

我有点不知所措,“请问,你们找谁?”

他们不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闯进屋。肥胖女人在撞到我的肩时差点把我给整个掀翻了,力气大得可怕。她冷冷扫了我一眼,目光立即被整间屋子所吸引,抬头四下打量,一种老农上天安门的乡土味扑鼻而来。直到我跟周小野错愕了老半天,女人才用方言味浓重的普通话说道:“房子也不是很大嘛。不过还成,这里里外外都很漂亮。”

“凑合。”男人摘下草帽扔在沙发上,跟着赞许。然后两人又无视旁人地用方言聊起来,将近半分钟的时间里完全视我们如空气。而那半分钟里,我已经从那熟悉的方言口音辨认出一个事实——任南希的家乡话。

“请脱鞋子。”周小野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尽管满脸不悦声音还是尽量客气。

“脱鞋?俺干吗要脱鞋?!”胖女人问。

周小野极力压下躁狂的情绪,深吸一口气,“不脱鞋没关系,我去拿了鞋套给你套上。”

“鞋什么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胖女人更来劲了,“我说,你们两个还不给俺们倒杯茶?”

周小野冷哼了一声:“莫名其妙,我凭什么给你倒茶啊?”

虚掩的门这时开了,任南希提着几个沉甸甸的编织袋,大汗淋漓地站在屋外。

胖女人一见南希出现,底气十足地叫起来:“南希,你这娃怎么搞的!尽收留了些什么人啊?”她回头瞪向周小野,“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没家教,还懂不懂礼数啊。俺让你给我倒杯茶怎么了,俺们南希的房子都给你们住了,你以为有谁还会像俺们南希这么好心肠啊。”

“什么你们家南希的房子啊?”

“嘿,你这人还要不要脸,你现在住的房子不是俺们南希的吗?难不成还是你的啊?瞧瞧你这德行,也不像买得起房的人。我听南希说了,你们是南希的好朋友,所以他给你们房子住,还不收你们的钱,俺是他姑姑,要你们倒杯茶怎么着了。”

“我……”

周小野正要发作,南希忙冲上前制止道:“我来倒茶,姑姑姑父坐啊。”他赶忙冲向厨房,跟我擦肩而过时他非常难堪地朝我挤了下眼睛。我马上会意,可周小野显然受不了这莫大的耻辱,肺都气炸了。

整个过程中我一直极力稳住周小野,可任南希的姑姑却得寸进尺,她一屁股压塌了半边沙发,又指着我们的鼻子教训道:“哼!真是不知道感恩戴德。像你们这种人啊,还不晓得花了俺家南希多少钱。俺们南希啊一个月赚三万,有房有车,你们有吗?”

“我……”

“我们没有。”我忙插话,把他口中来不及吐出的“操”字给抹杀了。

“量你们也没有,以前你们白住就算了。不过以后依俺看啊,南希还是得找你们要房租,就算是朋友这也太没分寸了。”

男人已经吃完水果篮里的两根香蕉,他跟着说:“算了,咱南希不差这个钱。不过你们也住不了多久了,回头他就要把他爹娘接过来了。所以年轻人啊,还是要像俺们南希一样肯吃苦肯奋斗,才能赚大钱,老赖别人屋檐下算什么啊。”说到这,他又开始剥手里的橘子,并朝我们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

是的,轻蔑。

那一刻别说周小野,连我都差点爆粗口了。我发誓,在这之前我从不歧视任何农民,每次看到他们都会倍感亲切,善良、淳朴、勤劳、诚实,恨不能各种褒义词往他们身上贴。可眼下,任南希的这两位亲戚却完全颠覆了我的三观,我只想特真诚地送他们六个大字:没文化,真可怕!

但我没有开口,因为厨房里的任南希正端着两杯茶,一脸祈求地望过来,样子别提多心酸,此刻真正承受着莫大屈辱的其实是他吧!周小野似乎气过头了,他意外地什么也没说,只是抓起自己的T恤,摔门走了。

我见气氛不对忙赔笑脸,我说:“伯父伯母,不好意思。我也还有点事,你们请随意。”

“又不是你家,这话不用你来讲。”胖女人哼了声。

我当时真想扇自己两耳光:陈默,我让你嘴贱,让你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