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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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后,周小野朝自己的改装车狠狠踢了一脚,汽车很快回应了他一串悦耳的警报声。他不消气,撑着腰打着赤膊来回走动,暴躁得像一头公牛。

“算了,消消气。他亲戚最多睡一晚就走。”我拍拍他的肩。

“我生气不是为这个!我他妈是气任南希。你说那孙子撒什么谎啊!没房就没房啊,没赚大钱很丢人吗?需要拉上我们两个大老爷们来演这出戏吗?弱智!!瞧丫那操行,看着我时几乎要哭了,你说一个男人怎么就活得那么窝囊!”

“他有苦衷,他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一村人都为他感到自豪。这种时候我们如果拆他台,他父母会被村里人笑的。”

我本不想把这些事告诉周小野,毕竟我答应过南希要保密,况且说了他也未必能体会。像他这种被宠惯的人,大概不会了解仅仅为了争一口气而活的人生有多沉重。可我是懂的,自从他选择背负起大家的期望时,就早已放弃了自己。其实我们是一类人的,不同的是,我固守了自己的期望,放弃了大家。

周小野有一丝动容,他摆摆手不愿再谈,“上车吧。”

当我问去哪时,他原本还恼怒的脸上立马流露出情不自禁的微笑。每次这种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又想到她了。

“走,咱们去找梓雯。”他说。

【四】

周小野很紧张地站在单身公寓的门外,一脸革命烈士英勇就义前突然又后悔了的惊恐。门铃摁响后他开始神经兮兮地默念:“天将降美女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劳其筋骨,劳其筋骨……”

当劳其筋骨念到第七遍时,门开了。

雯姐裹着性感的白色浴袍,脸上敷着一块只露出双眼的补水面膜,活像在COS白骨精。她单手扶着门沿淡淡扫了我们一眼,放行了。周小野立马冲进屋子造作地尖叫起来,“嗨,伊丽莎白,我的心肝宝贝,想爹了没?!”

伊丽莎白是雯姐养的一条沙皮狗。简单说,就是那种浑身肥胖得像一根巨型香肠鼻子眼睛还皱在了一块的生物。它一跃而起将周小野扑倒在地,一张流满哈喇子的血盆大口在他脸上疯狂地蹭着。可怜的周小野明明抵触得浑身都要痉挛了,还强装出一副爷爷抱着孙子晒太阳共享天伦之乐的嘴脸。一切只因为雯姐曾说过的一句话:我找男人,首先要过伊丽莎白这一关。

现在看来,第一关他算是满分通过了。

而其实周小野是非常怕狗的,传说他四岁时曾被一条暴躁的京巴狗咬到了鼻子,我见过被狗咬到了手、腿、屁股,甚至是小鸡鸡,可鼻子……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人究竟要对狗做出多么奇怪的事情,才可能被咬到鼻子。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鼻梁上被医生强行扎上几针狂犬疫苗后,他从此对狗产生了阴影。此刻,面对俩公版的人狗情未了,我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经感慨:爱情真伟大。

“周小野,你这又是何苦呢?”我说。

“哥就是喜欢狗,你管不着。”

“你倒是喜欢它什么,像现在这样骑在你身上?”我真佩服这货,尿都快吓出来了还在嘴硬。

雯姐早在一旁乐得不行了,赶在面膜被绷坏之前决定给我们倒茶。不过我很怀疑她是否还能找到饮水机。我的意思是,才一个月不到,她的屋子又凌乱得快赶上被洗劫过的百货商场了。

其实如果不是一个月前亲眼所见,我也绝对不能相信,工作时就像神一般存在的雯姐私生活竟是如此的恶劣。我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上门时在她家厅堂的吊灯尖角上看到的那条红色内裤,当场戳瞎了我的双眼。

对此她风轻云淡地解释:“喔,伊丽莎白干的。”

“你的意思是,这条身长0.3米不到的狗叼着你的红色小内裤腾空3米把它挂在了天花板上了吗?!”雯姐愣了两秒,似乎在快速脑补那些画面,随后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理论上,是的。”

我跟周小野齐齐看向脚下这只正在咬鞋的无辜的短腿狗,瞬间肃然起敬。然后我俩本着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给她的单身公寓进行了一次大扫除,顺便修好了两个壁灯,一个水龙头和一个马桶盖。

周小野在房间角落整理扎堆的空啤酒瓶和烟头时,还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相框。从它受冷落的程度来看,几乎和垃圾归为一类了。相框里是雯姐和一个男人的合照,那时雯姐还很年轻,当然如今的她也保养得很好,只是照片中的女孩更显青涩,俨然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至于照片中的男生,脸部被烟头给烫焦了。

“照片上这人谁啊?”周小野问。

“前男友。”雯姐很坦诚。

“你是有多恨他啊,脸都给烧没了。”

“刚分手那段时间确实挺恨的。”

“那孙子是不是对你特别不好?”周小野刨根究底。

“不,相反。他当时很爱我。”半蹲的雯姐放下手中的垃圾袋,微眯起双眼,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你们也看到了,我到现在私生活还完全无法自理全托他的福。跟他在一起时我每天什么家务都不用干。记得有次,我隐约预感大姨妈要来了,结果一翻身,卫生巾已经自动备在了床头,贴心得跟男仆一样。”她略微自嘲地淡淡一笑,眼中隐约泛着泪光,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既然这么好,后来为什么又分呢?”

“后来啊……他死了。”

本应该很悲伤的一件事,雯姐的回答却风轻云淡得让我不得不怀疑她是在敷衍。不过考虑到生命安全,我决定不再多问。得知情敌挂了,周小野很可耻地松了口气,说:“原来是已故人啊,好说。他要敢还活着,我也会开车去撞死他。”

雯姐冷笑了一声:“那你要撞死的人可不少。”

“不是吧,难道在你心里我连前三都没排上吗?”周小野难以置信的表情格外认真,我真好奇他是哪来的自信。

“这么说吧,如果从我家门口开始排队,你至少得排到步行街南门口。”

“嘿,也行,正好去那买碗臭豆腐。”周小野嬉皮笑脸,似乎老早就做好了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生米煮成熟饭的觉悟。不过关于这事郭爱卿有更加犀利的见解——雯姐这种女人啊,生米煮成爆米花也没戏,洗洗睡吧。

今天下午,作为客人的我们依然没有逃开钟点工的命运。周小野负责擦马桶、整理衣柜和遛狗。而我被要挟提着三大桶衣服去干洗店。其实我有提议她为什么不自己洗,她却不可思议地瞪着我,“开什么玩笑,洗衣机那么复杂,谁会用啊!”

离开雯姐家后,我们去七天酒店开了一间双人房。当晚周小野并没睡,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看了一整夜的《动物世界》。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把我摇醒了,并迫不及待地跟我分享,他说:“陈默,我终于知道蚯蚓怎么交配了!”

托他的福,我整整一上午没进食。

白天我们继续在外面瞎逛,直到晚上才收到任南希的短信。回家后,房间已被南希收拾得干干净净,显然他是真心想要赔礼道歉。他有些殷勤地走上前,满脸歉意,“昨天的事是我对不起。走,我请你们去吃顿饭。”

“不去了,昨晚都没睡好。酒店床单不干净,没法睡。”周小野疲倦地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刻意的责备。

“喂,真不去?”

“不去。”周小野冷漠地绕开南希,径直回房摔上门。

南希脸色更难看了,脚下若是有个老鼠洞,估计他就钻进去了。我赶忙圆场,“他现在还在气头上,过两天就好了。别理他,走,我跟你去吃饭。”

任南希执意要请我去一家高档的饭馆,我拒绝了。我没撒谎,我是真受不了那种点个菜都要被挤出一条乳沟的服务员殷勤地骚扰半天的地方。我说:“南希,咱们还是随便找个路边摊吧。再说呢,你不是还要存钱买房吗?”

南希愣愣地看着我,说不上是感激还是无奈,释然一笑,“行。”

吃饭地点最终定在一条夜宵街的大排档摊位上。

记得在我的大学附近也有一条相同的堕落街,明明就是一些不正规也不卫生的小吃店把整条街搞得乌烟瘴气,每晚依然熙熙攘攘,热闹得很。那时我不懂这地方的吸引力在哪。后来才逐渐明白,其实不过是一些睡不着的空虚寂寞者拉上另一群同类,找个地方尽情地撒野和买醉,在挥洒了一番廉价的豪迈后再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了天亮后的满地垃圾和荒芜,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在这个浮躁而没有安全感的大城市里,它多像个自欺欺人的避风港。

不胜酒力的南希今晚喝得有些多,一杯接一杯。橘黄色灯光的映衬下,他脸上泛着微红,夹筷子的手轻微颤抖着。在连续三次夹空一颗花生时,他索性放弃了。他扔下筷子,朝我望过来。

“陈默,你说,这人活着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啊?”我怔了下,哑然失笑。

“别笑,我说认真的呢!”

见他急了,我只好放下酒杯,试着思考这个问题。

“以前上学时吧,觉得活着就是为了梦想,还有爱情、友情、青春、真理、意义、理想……总之都是一些虚无缥缈但又充满了诱惑的东西,为了这些我充满期待努力拼搏。可长大后,才发现这些东西在大家眼中根本无足轻重,大部分时候还会遭人嘲笑。于是,我们变了,变得不得不去为了一些更实在也冰冷的东西而奔波,比如钱、房子、车子、女人。总之,世界它就像一个深渊,我跟你都前赴后继往里面跳,摔得粉身碎骨,还要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胜利了……”我不清楚这个答案南希是否满意,事实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果然就是写小说的,说的话都不一样。”他有些疲倦地微微眯起眼。很久后,才缓缓开口对我说:“以前大学老师告诉我,生活就像被强奸,无力反抗就应该尽情享受。当时我觉得这话很在理,可后来一琢磨才觉得是瞎扯淡。怎么享受?哈?陈默你说,如果你被强奸了你要怎么享受?!”

他仰头又灌下一口酒,扬起一个心酸的笑。

“……我啊,从小就被家里人教育,要努力读书,长大了才有出息。我没日没夜地读,别人都在斗蟋蟀、放风筝、去田里捉泥鳅时,我永远在家里埋头做试卷,后来我考上最好的高中,又上了星城的重点本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激动得都哭了,我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可我错了,你瞧瞧现在,到头来还是窝囊废一个处处受人气!”

“别这样想,你已经很不错了。”

“没用,这些都没用。我爸总是对我说:你读出去了就是要赚大钱,不然我们供你读书为了什么?别家孩子没上过大学,去广州了一个月还能赚个四五千,你读了这么多书凭什么不能赚,肯定是只顾着自己花了。去年咱村里建庙堂搞捐款,为了装面子我爸非得和一个土财主较劲,他说我们家南希啊在大公司做经理,一年几十万小意思。说完他眼睛都没眨就捐了三万。陈默,那可是我这几年的所有积蓄啊,就被他这么给捐了……”

“怎么能这样!你应该跟你爸说清楚。”

“怎么说?难道我要告诉他:爹,对不起,你们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大学生,村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一个月只能赚几千。在这里,每天衣食住行哪样不要花钱啊,好不容易存下点钱就被您拿去捐了。我要实话告诉他,他还不得活活气死!陈默,不怕你笑话,我今年都快二十六了,连女朋友都没交过。为什么?因为我不敢啊,总不能让人家姑娘跟我一起啃馒头吧!”

“南希,以后你要经济上有困难别自己撑着,跟我说……”

“陈默你什么意思啊!”他的眼神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割过来,“你以为我今天说这些是为了找你借钱吗?你把我任南希当什么人呢?你也瞧不起我吗?”

“不、不是,你误会了。”

“我没误会!我心里清楚得很,这就是瞧不起我。周小野、梓雯、郭爱卿,你们通通都瞧不起我。那天你们在办公室聊我的事我都听到了,你们不让我来你们组,你们嫌我穷,嫌我是个乡巴佬,嫌我没骨气……”

“南希你真误会了!杂志现在还没办起来,雯姐是怕连累到你。”

“你凭什么觉得她这样想?”

“雯姐不是那种人。”

南希嗤笑道:“你才认识她多久,你怎么知道她是哪种人?”这话把我问住了,仔细一想我确实认识她没多久,除了知道她曾经是个很厉害的出版人,对于她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对她的那种信赖是哪冒出来的。

“陈默,你是个好人,你对谁都真心实意这点我最清楚。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我比你多吃几年饭不是白吃的。总之你记住我今天的话:农夫之所以被蛇咬死,是因为他以为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善良。陈默,你就是那个傻农夫,你要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蛇咬死。”

他目光如炬,双眼里的那团火烧得那么旺,错觉一不留神就能把体内的酒精都点燃。面对这样的他,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很久后,我才淡淡开口了。

“那我情愿被咬死,也不做那条蛇。”

南希有些意外地愣住了,他似乎清醒过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又回归到脸上。他不再看我,微微低下头,将两个空酒杯斟满,然后拿起其中一杯兀自喝了。

“陈默,认识你这个朋友算值了。我干杯,你随意。”

【五】

星期一,Shine还没走。

现在对我而言,除了世界依旧不够和平外,每天一大早来公司最大的不幸就是发现这个废物还恬不知耻地出现在办公室,丝毫没有要辞职的意思。这意味着,我又将要在到底是活活掐死他还是活活掐死他的挣扎中度过一天了。

我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刚打开电脑,雯姐的QQ窗口便弹过来,仿佛掐准了时间。

——陈默,在不在?

——在。

——Shine排的内芯问题很严重。我刚随意看了下,里面主打文章标题的花纹符号用的居然是蕾丝内裤,就更别提互动栏目里的那些蜡烛、皮鞭了。他瞎了吗?青春文学读物这几个字看不见吗?他以为是在做《十八禁》啊?!

——哈哈哈,很符合他的恶趣味。

——别笑!

——哦。

——我不管他在英国都干了些什么,明天就要出片,今天你务必盯着他全部改完。这事别让郭爱卿管了,如果你不想闹出人命的话。先把《橙》第一期做出来,调换美编的事回头我再想办法。

——行,交给我。

我尽量回了雯姐一个轻松的答复,却比谁都清楚这个活并不轻松。

我关闭聊天窗口,回头看了Shine一眼,刚要开口,胃里来不及消化的绿豆粥就翻到了喉咙口。

我深吸一口气:“Shine,杂志内芯可能还需要调整一下。”

他一脸不爽地扭过身子,“怎么,你觉得不好吗?调整是没问题啦。不过我采用的可是英国最新潮的视觉元素,你们的审美呀早过时啦,都跟现在的年轻人脱节了……”我膀胱一紧,恨不能当场揪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

以上是脑内画面,我真正可以做的,只能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轻声细语地说服他,循循善诱地督促他,在他无数次甩掉鼠标说“好累啊,不想改了”时,还得有如春天般温暖地讨好他,给他泡茶喝、揉肩膀,陪他聊英国的那些事儿。

这项非人类的工作持续了一整天,过程别提有多憋屈。在看到杂志内芯出来时,我辛酸得差点哭了。

将打印出来的内芯校对完时,时钟已经指向11点。我将内芯发出片编辑的邮箱里,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小凉站在半敞开的门外,探头看了我一眼,我回了一个略微局促的微笑。

“还没走?”她问。

“你不也是吗?”

“工作多嘛,不过现在看来,你这个主编比我还忙。”

我叹了口气,“本来不需要这么麻烦的,我是在收拾烂摊子。上星期公司调给我们组的那个美编,完全是过来添乱的。”

“没办法,谁让这人是姚丽华的亲戚呢。”她在我身旁坐下,跟我一起看着邮箱里的文件进度条,“不过,你们当初为什么不选南希呢?我可以找人事部帮忙调过来。”

“这事一言难尽。”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小凉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误会确实还有些大。要不这样吧,明天我找他谈谈,他平日还比较听我劝。就算不来你们组,私下里帮帮忙也好。”

“那先谢了。”

“不客气,你们工作顺利我也会跟着轻松。”

那晚我们又一起下班了。走出公司时已是深夜,清凉的夜风中夹着夏天独有的味道从地面吹来,吹乱了她的长裙。她压了压耳际边的长发,没有回头看我,声音越来越突然,“陈默,急着回家吗?”

“不急啊。”

“那一起走走吧。”

“好。”

我们漫步在街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大多是公司里的八卦,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戛然而止,仿佛患上失语症般两人都安静了。接下来便是单调的行走,她在前,我在后。她的长发披在肩头,侧脸的耳垂上的玫瑰红耳钉若隐若现,很美。突然之间,我就想问她八年前彼此交换的护身符还有没有留着?说来惭愧,我曾把它放在床底的一个陈旧的皮箱里,里面还有我收到为数不多的节日贺卡跟礼物,后来因为搬家一并遗失了。

“你怎么呢,走那么慢?”她有所察觉地回过头。

“没什么。”我慌张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她的话里听不出失望。很久后,天空上方突然传来了沉重而巨大的撞击声,那是一个即将盖起的楼盘在打地基,声音像是汹涌的浪涛有规律地拍打着礁石。我们不约而同地驻足,抬头看向被灯光打亮的楼盘广告牌:爱她,就给她一个家。

小凉就在下一秒不经意就笑了。

“欸,你说是不是买了一套房子,就真的能拥有一个家?”

“不一定吧。不过想要一个家总得先有房子,睡天桥底下或者烈士公园的爱情,我只怕接受无能。”

她被逗笑了,“嗯,加油吧。”

若不是因为她看着我,我甚至不确定这话是在对我说。加油?为什么而加油?我不知道。但总之,加油吧。无论为了什么,人生都应该好好加油。在她微微湿润的双眼中,我感受到了这种鼓励。

“你也是,加油。”

“你脸红了?”她走近我盯着我看。

“啊?有吗?光线问题吧。”我打了个哈哈。

后来彼此又走了一段路,经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时小凉突然喊了一声“等等”,转身跑了进去。

我站在十字路口,看着她慢慢变小的身影出神。头顶是一盏孤寂的路灯,把我脚下的影子拉扯得略显落寞,像个明知会落空还是傻傻等待的人。就在我即将陷入矫情而感伤的情绪里时手机响了,我盯着来电显示犹豫了会儿,还是接了。

“喂……”

“陈默!哈哈,你猜猜我现在在哪?”无论是什么时间点,沈聪的声音总是尖尖的调子,充满了元气。

我没来得及回答,身后便传来了刹车声。我惊愕地回过头,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了马路对面,车窗降下来,沈聪朝我开心地招手。我愣在原地足足十秒,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神出鬼没的姑娘欢快地跑过来,然后给了我一个任性的拥抱。

“你怎么在这?”我有点慌。

“周小野说你加班还没回家,去公司发现你人不在,我心想你肯定会走这条路,哈哈,果然被我找着了。”她笑得很得意,“走,陪我去吃点东西,我快饿死啦。”

她拉着我要上车,我的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投向了便利店。此时便利店里的小凉正站在玻璃窗内望着我,左手端着一杯酸奶,右手拿着一瓶绿茶。

八年前的暑假,我们还是初中生,半夜总爱偷偷溜出来。那时我们走在南水镇上的柏油马路上,头顶是茂密的梧桐树叶,透过细碎的光线往上看会觉得自己走在万花筒里。我们聊天,一聊就是一整夜。每次她在经过一个叫葵花街的路口时,总会跑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一杯酸奶给自己,再替我拿一瓶绿茶。

而八年后的今晚,小凉的双眼隔着一层忧伤的雾,她左手上的绿茶无处安放地动了几秒,随后释然地笑了笑。

“你在看什么呀?”沈聪跟着我的目光回过头,小凉迅速闪到了货架后面。

“……没什么,我们走吧。”

我忙拉着沈聪转身走。其实那一刻我也不懂,为什么我们要躲着藏着,为什么我们会不约而同地选择让事情变成这样。

转身后,我不敢再去想象那个被我抛弃,躲在昏暗货架道上的女孩此时此刻的表情,我不敢想象着她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后独自一人去柜台前结账时对老板说:“老板,一杯酸奶。”

老板问:“绿茶不要了吗?”

她摇摇头,“嗯,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