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林叹了口气,看了看地上的秋水,良久才摆手向赤瑕道:「不必扶我起来。」
「这……」赤瑕有些纳罕。
陛下只说了让秋水跪着,却不曾让陈宝林跪着,虽然如今正值盛夏,可乌兰苑四面垂纱,又临曲水,入了夜便寒气森森,总这么跪着可如何吃消得起?
陈宝林并不多言,正因为吃消不起,她才不能起身,有她一道陪着,或可能让秋水躲过这一难。若是她走了,漫漫长夜,叫秋水如何度过呢?
「宝林娘娘、秋宫人快请起吧,昭仪娘娘借着芳诞求了陛下恩赏,不要别的,只要陛下饶恕秋宫人则个,陛下已经答应了。」
入夜至深,果如陈宝林所料,秦昭仪派了人来,许她们回去。
有时候一个人肯装得良善些,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之前的这份伪善关键时候派上了用场。
赤瑕欣喜扶起了陈宝林,忙又去扶秋水:「秋宫人今日受苦了。」
秋水摇摇头,皮肉之苦哪里算得上苦!
更苦的事情她都经受过。
陈宝林亦道:「这或许只是开始,秋水姐姐,往后的日子你可否都想好了?」
往后再这么下去,还会有形形色色的人用形形色色的法子来折辱她,她躲得过一次两次,可躲得过一辈子吗?
秋水沉默着,陈宝林的意思她明白,可是自古以来便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何况她同他之间的恩怨远比她们知道的要深刻得多,他不杀她已是对她最大的仁慈,又怎会在乎她的示好?
「天色已晚,奴婢伺候宝林娘娘回去歇息吧。」跪了半宿,膝盖上早已麻木一片,秋水踉跄着起身,搀扶住陈宝林,不容她再说什么,便扭身往外走去。
陈宝林余光瞥着她宁静美好如夜月的面庞,真不知有这样柔软容颜的女子,是怎样生出那等坚硬心肠的。
她都能看明白的事,如何她从不在意?
到底是什么事,让曾经最为恩爱的帝后,走到了如今分崩离析一般的地步?
陈宝林头一回困惑起来,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
乌兰苑一事,有坏处,也有它的好处,坏处不过是让一众妃嫔看到了秋水如今的落魄,好处却是因陛下显而易见的憎恶,众妃一时间都不敢同陈宝林打交道了,自然地也就不会再来骚扰秋水。
陈宝林一贯乐得清静,秋水也是一样,照旧闲在艺林轩中绣着佩帏。
相较于她二人的沉静,绿蕙和赤瑕倒有些隐忧。
她们宝林娘娘已经够不受宠的了,如今收了秋宫人,又得罪了秦昭仪她们,只怕往后日子越发难过。
「往常再怎么说,一个月里陛下总会来一次的,可这个月都快见底了,陛下也没往咱们艺林轩来过一次。」赤瑕苦着脸,不无哀怨,「若是以后陛下再不来了,咱们娘娘还那么年轻,又没有子嗣,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绿蕙原也担心,忽听她连子嗣都想到了,不免好笑:「你这丫头好不害臊,怎的把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不说咱们娘娘,就是得宠的上位娘娘们,又哪个有子嗣了?」
「那些娘娘现如今是没有,可保不齐以后就有了,哪像我们宝林娘娘,平日里就不争不抢的,这会倒好,争也争不上了。」
她长叹一声,转回头又笑向绿蕙:「你自然是不怕的,横竖年底你便放出了宫,又有你的意中人等着你,哪里想得到我们的辛苦呢?」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绿蕙羞红脸,追着赤瑕便扭过她的脸去。
俩人笑闹着,忽而有小黄门传旨过来,道今儿江都王携王妃进宫,陛下留了家宴用膳,叫诸宫娘娘都去赴宴。
<hr>
又要赴宴?
绿蕙和赤瑕顿时心生忧惧,上一次宴请就闹得那般不堪了,这一次谁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娘娘,要不就称病不去了吧?」绿蕙想着法子。
陈宝林没有答她,却问秋水:「今日江都王妃会来,秋水姐姐要去见一见吗?」
秋雁会来?
秋水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自那回掖庭一别,她就再没听到秋雁的消息,还当她给皇姑母祭拜了末七便回去了,不想她还留在长安。
她同秋雁自幼感情深厚,秋雁比她小了五岁,还未出嫁时,在相府秋雁就总爱黏着她这个姐姐,里里外外形影不离。
即便后来她进了宫,秋雁被指婚给江都王,两姐妹也没少往来。
一则,江都王刘旭本是刘昶胞弟,新帝登基苦于无人可信,自然要对胞弟委以重任,是以江都王没有立刻赶赴封地,照旧住着皇子时分封的府邸。
二则,秋雁在家中本为幺女,上头父母溺爱,又有她和阿兄长孙无垢一力庇护,是以为人活泼爽利,颇为骄纵,且秋雁嫁人时仅年方十五,尚是闺阁小女性情,见王府离未央宫不远,便常常在江都王上朝后溜进宫来找她。
秋雁又贪吃贪玩,那时她与刘昶感情甚好,刘昶亦疼爱这个伶俐调皮的妻妹,每每她来,总少不了派人打赏,秋雁大方,得了好东西也不拘自己独吞,常看着谁喜欢便送给谁,凤藻宫中一片欢声笑语,由是如意等人都喜欢她。
那年长孙一族落难,她被贬去长门,唯一庆幸的就是这个最小的妹妹嫁了人,不必受家人和她的波及。
原先她还担心秋雁会不会因为家中事而受冷落,可后来在掖庭看她怒气冲冲、毫无规矩闯进来,便知这些年江都王必是待她甚好,才叫她这般无所顾忌。
因此她也就放了心,便同陈宝林道:「我那妹妹性子爽辣,若不见我还好,若是见了我这般,怕要闹出事来,此番家宴奴婢就不陪同娘娘去了,还请娘娘体谅。」
陈宝林从前在凤藻宫中很受秋水优待,因她与江都王妃一般年岁,二人之间也有几分故友交情,对于秋雁性情,不消秋水多说,她也知道。
乌兰苑风波刚刚过去,她明白秋水不愿再生事端的心思,故此也不勉强,遂道:「那秋水姐姐便在屋里好生歇息,我去去就来。」
一时同绿蕙、赤瑕打扮妥当,主仆三人便出了门。
家宴设在仓池边上的金华台,此前小黄门来说是为着留江都王和王妃娘娘用膳,倒是只说了个大概。
随同江都王一道进宫的,还有几位宗室子弟,亦都携着家眷。
他们大多与刘昶和刘旭差不多年岁,往常都是一道长大,感情颇好,难怪君王要宴请他们。
金华台上,早有宫婢内侍备好了食案席簟,女眷们在内中,外男们围着君王临水而坐。
酒过半巡,太乐署的优伶将将舞毕一曲下去,江都王领着淮南王等皇族宗室子弟,笑闹着要与刘昶敬酒,杯子才刚端起,便听那边有女子高声道:「他们男子有人歌舞助兴,怎的咱们这边偏要冷冷清清的?依我说,也该当唱唱歌起起舞才好。」
有人附和她:「江都王妃说得是,既如此,不如叫太乐署的人来,也给咱们舞一曲。」
「何必叫太乐署的人来,咱们这里头的人难道还少吗?」江都王妃声色清脆,掷地有声,「吾尝闻宫中诸位娘娘钟灵毓秀,才华横溢,不如今儿就让我们开开眼,也见识一番。秦昭仪,你家世代诗书传人,便来作词。赵婕妤,你是将门之后,想来拳脚功夫是有的,不如给吾等耍一耍。徐容华,昔年你姑姑曾当众夸你琴画双绝,那么就有劳你抚琴了。」
她逐一念着,被她点到名的宫妃无不神色大变。
赵婕妤更是气到极处,攥紧了帕子道:「王妃娘娘莫不是与我等玩笑?宫中燕舞自有太乐署和歌舞坊的人来,王妃娘娘此举,岂不是要将我等与那伶人为伍?」
「伶人怎么了?伶人不也是爹生娘养的,同娘娘有何区别?」
江都王妃似笑非笑,底下坐着的众妃,再迟钝也看出了她的意图,她这分明是听说了什么,要特意寻来给她姐姐出气呢。
既是会意过来,众妃们便不敢于此时触她霉头,纷纷掩袖避开她的目光。
淮南王妃等人虽不知江都王妃怎的突然就对秦昭仪等人发难起来,但瞧她来意不善,便忙笑劝道:「你还是那般淘气,好好地坐着用膳,偏要学人家看什么歌舞?快坐下罢,仔细让娘娘们看笑话呢。」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我可是听闻娘娘们都爱看人歌舞助兴呢。既然眼下娘娘们不愿露一手让我等长见识,那秋雁不才,倒是想献一回丑。」
「哦,江都王妃想如何?」淮南王妃不明所以,还在凑趣说笑。
秋雁冷眼逡巡了四周,探手便从袖子里抽出长长一卷东西来:「我不如秦昭仪文采好,也不如赵婕妤功夫高,更比不得徐容华琴声动人。只是方才娘娘们彼此谦让都不肯献艺,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有鞭子幼时常玩,或可拿来博大家一笑。不过,今儿这根软鞭是我新得的,不太趁手,若是待会儿鞭子耍得不好,惊了各位娘娘,可别见怪!」
什么,她竟带了鞭子来?
秦昭仪等人这下子再坐不住了,正要避开,却听噼啪一声响,长长的软鞭直如毒蛇摆尾,直冲众妃而来。
金华台上霎时一片花容失色,杯盏尽碎。
长孙秋雁红衣如烈焰,一尾长鞭舞得兴起,看着秦昭仪等人抱头鼠窜,惶惶不知所措,心头不知有多痛快。
她姐姐是高门嫡女,是皇帝明媒正娶的妻,便是一时落魄,也轮不到她们这些嫔妾欺凌!
她不发威,还真当长孙一族死绝了不成!
江都王的酒杯端至半空,耳听那边江都王妃惹了乱子,唬得酒杯一掷,顾不得淮南王等人打量的眉眼,忙就拎起袍子赶了过去。
<hr>
长孙秋雁打得够了,一挽腕花,一通舞鞭才落了幕,秦昭仪等人缩成了一团不敢起身,淮南王妃也吓得不成样子。
好在她鞭下留情,倒不曾波及淮南王妃等人,只在收手时昂首看向一处偏僻的角落道:「陈宝林,你我原是旧识,年岁相同,身量也差不多,今儿我这鞭子舞得不好,湿了衣裳,借你一身衣服可好?」
陈宝林岂会说不好,忙从角落里站起来:「承蒙王妃娘娘不嫌,妾那里正有几身新做的夏衫,娘娘可同妾前往更换之。」
「如此,倒是有劳了。」
秋雁卷起软鞭,照旧似来时一般笼在袖中,理了理衣袖,再不看秦昭仪、赵婕妤等人一眼,便跟在陈宝林身后走了出去,气得一众宫妃跺脚的跺脚,骂人的骂人。
江都王迎头赶上前,正与出来的陈宝林和秋雁碰个正着,他忙避让了一下,单扯住陈宝林身后的秋雁低声道:「你又捣什么乱呢,快些跟我回去!」
秋雁白他一眼,哼了一哼,甩开手:「我现下忙得很,要回去你自个儿回去,少烦我。」
「咳,你这人……」江都王被她甩得一愣,不待再说什么,却见她已然跟着陈宝林走开了。
后面听闻动静的淮南王等人,亦跟在君王身后走了过来,眼瞅金华台上一地狼藉,个个都是一呆。
有眼尖的妃嫔瞧着皇帝来了,顾不得瑟缩害怕,忙扑了过来,低低挽着君王衣袖泣道:「陛下,方才可吓死臣妾了。」
刘昶神色无奈,拍拍她的肩膀劝慰:「莫怕,进去说话吧。」
便有宫人伶俐开了不远处广明殿的门,燃了灯,苏闻屏退左右,奉上茶盏,只留了自己侍候着君王并徐容华、江都王三人。
那徐容华哭哭啼啼,好容易把前因后果说完:「当日我们姐妹也未曾说什么,谁知今儿王妃娘娘一来就怒气冲冲的,她手里鞭子那么长,都打到臣妾们身上去了。」说着,指一指衣襟,「陛下您看呀,衣服都破了。」
刘昶看了一眼,不发一言,唬得江都王刘旭忙躬身告罪:「陛下,是臣管教无方,以致内子无状,惊扰了诸位娘娘。」
「她岂止是惊扰,没听见说她把朕的妃子都打了一遍吗?」刘昶沉声。
江都王忙又道:「听见了听见了,臣弟回去就训斥内子,说什么给娘娘们舞鞭,既是学艺不精,趁早把那手艺丢掉才是,怎可把娘娘们都打了呢,实在不该,不该,臣弟心内委实惭愧,在这里替内子给诸位娘娘和陛下赔个不是。」
「你这是诚心替你那王妃告罪?」
「诚心告罪!」
「朕怎么看你说得挺高兴的?」刘昶乜着他,「怎么,你觉得你的王妃把朕的妃嫔都打了一顿,很有能耐是不是?」
「哎呀,皇兄这可真是冤枉臣弟了!」江都王闻言,忙拱手一拜再拜,「秋雁她闹出这等事,臣弟怎会高兴呢?臣弟这是为王妃铸下大错而痛心疾首、深恶痛绝、悔不当初……」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副嘴脸罢!」
刘昶看他越说越荒唐,越说越起劲,对这个胞弟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不由头痛地打断他:「上回她大闹太后奠仪,朕便命你带回去好生训斥了,这一回她倒是连朕的家宴都不放过了,你且说说看,你回去都是如何训斥她的?」
「我……她……上次她大闹太后奠仪,臣弟回去就遵旨训斥了啊,可……可秋雁那性子皇兄你也知道,自小就刚烈,她又比不得皇后娘娘……」
咳!身后,苏闻执着麈尾的手悄无声探出,捣了一下说话不知遮拦的江都王后背。
江都王恍悟,赶紧顿住话,不想刘昶倒似不曾在意,听他说起秋雁性情,便摇着头叹了一声:「皇后的性子亦很刚烈。」
只是相较于江都王妃,她刚烈得比较隐忍罢了。
「啊,是!」江都王陪着叹一声。
长孙家的女儿,可不是好惹的。
也怪他皇兄妃嫔太多,又都太过愚蠢,欺负了谁不好,非要去欺负皇后娘娘。
谁不知道江都王妃同皇后娘娘之间打断骨头也连着筋,她姐姐受辱,她岂能坐视不管?
要他说,单是拿鞭子吓唬吓唬都算是轻的,他当年同王妃闹别扭的时候,王妃可是连刀都拿出来过。
想到这里,江都王就觉得后脖颈一阵冰凉。
刘昶最不耐烦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挥挥手道:「好了,这事既然江都王替王妃赔了不是,朕也不便深究。你且带你的王妃回去,告诉她,要是还想在长安久住,便安分些罢,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他纵容得了她一次两次,总不能一直纵容下去。
江都王也知君王耐心有限,可喜他不追究,忙谢了恩:「臣弟代内子谢过陛下隆恩,臣弟这就领她回去,把陛下的话告诉她,让她好生在府里面壁思过。」说着,唯恐君王反悔,赶紧告退出来。
徐容华从头听到尾,眼看君王又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气得牙根都要咬碎了,捧着面颊直贴到刘昶眼下:「陛下总惯着她,您瞧,她这回把臣妾的脸都打花了,下次真不知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来,臣妾怕。」
刘昶凝眸看她面上仿如指甲掐出一般的印痕,笑了一笑:「你方才也听见江都王说了,江都王妃她就是那个性子,你往后远着她一些也就是了。」
「陛下——」徐容华扭着身不依,既是扳不倒江都王妃,只好伸手留下刘昶,「那臣妾今日受了惊吓,陛下就留下来陪陪臣妾吧。」
「今日是月末,下旬月可不是你该侍寝的日子。」
刘昶伸手捏捏她的下巴,安抚一句:「今日既是受了惊吓,就早些回去让人伺候歇息吧,待上旬月朕再去看你。外头淮南王他们还在,朕且出去见见他们。」
他在侍寝一事上从不乱了分寸,徐容华知自己再闹下去就不成体统了,无奈躬身目送他远走。
<hr>
陈宝林带着绿蕙和赤瑕去赴了宴席,秋水在艺林轩中无事,便把旧日里的衣裳拿出来,点着灯火找补一二。
才刚补了一处,忽听有人开了门,她忙把衣裳收起,挑了宫灯迎出去:「是宝林娘娘吗?今儿回来得倒早。」
陈宝林一路领着江都王妃进了门,听闻秋水问,还不待开口,就见江都王妃已是一个箭步迈了出去:「阿姐!」
宫灯轻晃,秋水只以为自己看错了,待走得近些,才诧然道:「秋雁?」
长孙秋雁一握她的手,扭身便向陈宝林道:「宝林娘娘一路走来,想是也该累了,这里有秋宫人在,使她拿身衣服给我换上就行了。」又冲绿蕙和赤瑕一点下巴,「你们两个,还不快伺候宝林娘娘去歇息。」
绿蕙哑然,想不到她来到这里当家做主起来。
陈宝林知她性情如此,也不同她计较,何况她也有心让她们姐妹私下说说话,便蹲身福了一福:「王妃娘娘既是这么说了,妾也就不同王妃娘娘客气了,便由秋宫人在前服侍王妃娘娘,妾且先去歇息,过会儿再来同王妃娘娘说话。」
「去吧,去吧。」秋雁挥挥手,眼看陈宝林等人进了屋,忙拉着秋水道,「姐姐住哪里?咱们往你屋子里去说话罢。」
「你这……」
秋水让她弄得一头雾水,不是说皇上留了她和江都王用膳吗?怎么半道上她倒是和陈宝林回来了?还有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她上下打量秋雁一番,瞧她今儿穿得实在是隆重,不觉说道:「往日里你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正红色,今天怎么穿来了?」
秋雁不耐烦同她多解释,那回在掖庭,顾忌着人多嘴杂,她去了也没能同秋水说上话,可喜后来秋水被调拨到艺林轩来,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过艺林轩一叙的,今儿不过是择日不如撞日,便晃着她的胳膊娇嗔:「姐姐,我走一路也累得很,咱们快进屋去吧,有什么话进屋了再说。」
「你呀!」秋水拿她没有办法,纵然碍着两人如今的身份,她不该轻易同她往来,可因多年不见,心里头也实在惦念得紧。
好在陈宝林这里无什么人,陈宝林主仆又不是多嘴多舌的,便由着秋雁去了,领她进了自己住的地方,又给她端了茶。
秋雁在她屋子里囫囵看了一圈,地方简陋些,也狭小些,可到底要比在掖庭强上许多。
一思及初初得知秋水被贬去掖庭为奴的消息,她的心里就痛恨难忍。
何况前两日,居然还听说了秋水被人羞辱的事,这就更让她气愤了,虽说今晚上她替秋水出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平,捧着茶盏愤愤然:「姐姐,他待你一点都不好!早知如此,还不如嫁了羽林郎!」
她没点明是谁,秋水心头却明白,亦端了茶盏在她对面坐下来笑道:「乱说什么胡话!你都是做王妃的人了,还这么不知收敛,多早晚改改你那性子呢?」
「谁稀罕!」
秋雁撇撇嘴:「他把阿爹阿娘和哥哥都撵出去了,把姐姐你也废了,独留我一个人当这个王妃有什么意思?他要是看不惯我这性子,最好把我也贬到掖庭当奴婢,同姐姐一道做伴!」
「休得胡说!你来了这里,叫江都王怎么办?江都王难道待你不好吗?」秋水禁不住低斥。
秋雁哼了一声,红了眼:「他眼下待我是好,可将来呢?皇上当年待姐姐也很好,一朝翻脸,还不是把姐姐贬到了这里。」
「那不一样。」秋水无奈。
「有什么不一样的!」秋雁吸吸鼻子,强忍着哽咽道,「他们刘家的男儿都是一路货色,皇上是,淮南王是,江都王以后也定然是。从前说的海誓山盟,一转眼还不都忘了个干干净净?陛下当年何尝不是把姐姐当作至宝,而今大大小小的妃嫔不知纳了多少,他领着她们在前头吃喝玩乐歌舞升平,却让姐姐在后面吃糠咽菜受人冷眼,有他做榜样,江都王又能待我好到何时?不过早晚的事罢了。」
「他们不一样的,秋雁,」秋水长长叹口气,知她因为自己和刘昶的事要钻进牛角尖里,便好生安慰着她,「陛下是皇帝,江都王只是个王爷,他们……不会一样的。」
身为帝王,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
可身为王爷,可供自由抉择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是以,她并不担心江都王会对秋雁生变,倒是对于秋雁,她隐隐忧愁着:「你能同江都王好好过日子,我才可安心。」
长孙秋雁别过脸去,在说理一事上,她自来说不过秋水,可她终究是不明白,他都这般对待秋水了,难道秋水就不怨恨他吗?
秋水摇摇头:「我不怨恨他。」
身在宫中,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苦衷,她有,刘昶亦有。
从前年少时,夫妻之间或可说得明白,可后来就会发现,有很多事很多话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再到如今,更是成了很多话都不必说。
要论怨恨,只怕刘昶的怨恨更多。
长孙秋雁没想到她姐姐这般没骨气,都被欺压成这样还能隐忍着,一时泄了气,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才压了火气道:「罢了,姐姐生来就是好脾气,你不恨他便不恨吧。只是,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给人当奴当婢何时是个头呢?姐姐不如随我去江都吧。」
江都风景甚好,风和日丽,山明水秀,最宜养人。
秋水何尝不知江都好,正是因为它好,当年陛下才会把自个儿胞弟封做了江都王。
可要说同秋雁去江都……秋水缓缓垂下眉眼:「我如今只怕是出不去。」
「怎会出不去?」秋雁来了精神,握住她的手急切道,「陈宝林不是同姐姐交好吗?原先姐姐便对她有知遇之恩,如今也该当她回报姐姐一二了。再说,又不是让她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让她把姐姐让给我罢了。回头她要是缺人使唤,我再送她十个八个的。」
「哪里会那么简单?」
秋水拍拍她的手背失笑。
备案号:YX01DXvkQwEMXEnKZ
多情却被无情恼
?
?
长门怨:白月光废后的崛起生涯
暮沉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