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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要去秋水园吗?”灵奴很贴心地问。

王映霜瞪了灵奴一眼,脱口道:“不去!”难道她非要跟着高素之吗?没有高素之她才清静呢!

那厢高素之火急火燎地回到秋水园中,成功地完成了交易,得到几大箩筐的土豆。留一批育种,过段时间就是适合种下的日子,剩下的呢,一些留府上自己吃,一些送到长兴园中当“高档品”,先从达官贵人手里头赚一笔钱再说。

高素之一边安排土豆,一边跟003许愿:“请位面商城快点刷出番薯、玉米、花生、芋头、西红柿、菜豆等食物。”

003:“你不能因为芋头没在市面上大肆流通,就觉得人家不存在啊!”

高素之心虚,假装没听见。

土豆的吃法众多,但高素之属意的第一餐呢,必定是“炸”。秋水园庖厨中的人已经学会什么都不问了,按照高素之的吩咐将土豆削皮切成薄片,再放入水中焯烫,撒上些许盐,等到沥去水分便下了油锅。滋啦滋啦声响,大厨很能掌控火候,都不等高素之催促,便恰当时机将炸成的薯片从锅中捞出。嗅着薯片的清香,高素之迫不及待地让人端着薯片往蒹葭园中去。

蒹葭园中。

王映霜心神不宁,根本无法静心看书。拿了笔抄经,簪花小楷,不满半纸,便心浮气躁地写不下去了。

灵奴悄悄地觑着王映霜的脸色,没敢吭声。

她家娘子少有这样的时刻,不用说,都知道是大王招惹的。大王也真是的,风风火火,想来就来,不来了连句话都没有,是将蒹葭园当成传舍吗?灵奴暗暗地替王映霜打抱不平。正想着呢,忽地听人来传消息,说齐王过来了。

灵奴:“……”她现在来干什么啊?觑了眼王映霜,指望着她家娘子支棱起来,硬气地说“不见”。

片刻后,王映霜果真道:“说我睡下了。”

灵奴内心深处雀跃,但很快的,又犹豫了。她们做婢女的,要在恰当的时候排忧解难,而不是鼓动自家娘子任性。她想了想,问:“娘子,真的不见大王?”

王映霜沉默半晌,唉声叹气,说:“请她进来,反正也拦不住。”

第36章

随着相处时日的增长,王映霜对高素之还是有了些了解的,她要是想拦,哪能拦不住?在灵奴诧异的视线中,她从容自若地从卧房中迈步,去迎接高素之。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虽说有转凉的趋势,天近些日子屋中犹如蒸笼,就算是放了冰盆也不见好。王映霜穿得轻薄,抹胸外就罩着一件轻薄如烟的纱裙。高素之才迈入屋中,便眼眸一亮,心中好生羡慕。她为了遮掩身份,只有独自在屋中时,才敢穿清凉的短衣,哪能像王映霜这般自在?

“大王。”王映霜清凌凌的声音,将高素之的神色拽回。

高素之想起自己的目的,从后头侍奉的等婢女手中将薯片端来,拿着玉筷夹了一片凑到王映霜的唇边,兴致勃勃道:“来,尝尝看!”薯片只加了盐,原汁原味的。种下的红辣椒还没有成熟,还没到制作辣椒粉的时候,只能先将就着。

王映霜满怀荡漾的情绪在高素之那双明灿灿的眼中,立马就做烟消云散了。她垂着眼睫,凑上去小小地咬上一口,松脆生香。她先前未曾尝过类似的小食,无法分辨到底是用什么做成。

高素之观察着王映霜的神色,见她喜欢,一片又一片地投喂。偶尔也夹起一片,放到自己口中,连筷子都没更换。她对自己的动作浑然不觉,可王映霜却发觉了,心中腾升起一抹异样的情绪,酥酥麻麻的,面颊也渐渐染上绯色。

“热吗?”高素之问,她捋起袖子,从灵奴的手中接过扇子,很殷勤地替王映霜扇风,“我见书籍上记载,过去权贵家中冰山有一人高,招呼能工巧匠雕琢出山亭草木,人坐在其中,瑟瑟生寒。”

如今的宫里头的冰都是采来的,存在冰窖中。别说是亲王了,就算是宫中都很难那般奢侈地享受冰山,每个人的份额都是定量的。硝石制冰还未发现,已经七月中旬,再过段时间天气将会转凉,高素之也懒得去折腾。

王映霜横了高素之一眼:“大王想被人弹劾不成?”

高素之忙摇头:“不想。”

先前高素之的动作不断,王映霜都没空闲说话,这会儿高素之忙着摇扇,便得了空闲,抓紧时间问:“这是用什么果实制作的?”

高素之随口道:“土豆。”

王映霜眸中泛过一抹惊色,跟先前的辣椒一样,闻所未闻。她本来怀疑高素之的神仙梦都是诓她的,或许是真的?没等她询问从哪里来的,高素之便拉着她坐下,兴致勃勃地与她解释了。

“是庄子里干活的人发现的。”这当然是胡诌的,不过呢,系统给的来历就是这样。“他们送了一筐到府上来。这种食物很容易饱腹、产量大,一年四季都可下种,对土壤也没那么挑剔,哪里都能等种下。”高素之顿了顿又说,“不过它也有个缺陷,出芽的青皮土豆不能吃、没煮熟的时候也不能吃,有毒。”

听了高素之的介绍,王映霜眼皮子倏地一跳,她对着高素之道:“是一种可以替代粟米、稻米的粮食。”民以食为天,这可是不亚于祭祀和战争的大事。如果真如高素之所言,在全国推广后,在大灾之时,能够救命!将土豆商上呈,偌大的功劳足以压过镇压南朝叛逆。

“大王准备怎么做?”王映霜幽幽地问,“直接献给宫中吗?”

“不急。”高素之说,“种植还要有些时间呢。”这会儿正能赶上秋马铃薯,对土壤的温度最好在十三到二十左右,出苗的时候需要两个月的见光期。从下种到收获,约莫三个月时间。

高素之已经做了决定,王映霜也不去置喙。她凝视着高素之,慢条斯理道:“除去做种子的,大王手中也有剩下的吧?”

“那自然是要留着自己吃了。”高素之理直气壮,她对上王映霜的视线,笑吟吟道,“这薯片味道如何?做成小食,长兴园中游玩的人会愿意掏钱吗?”

王映霜:“……”她好笑地看了高素之一眼,若无其事地问,“只有这种做法?”

“自然不是。”高素之摇头,不过也从王映霜的眼神中会意,晚膳该定下了,给她的王妃来一场“土豆盛宴”。

齐王府中一派乐融融,在务本坊的王家,可谓是愁云惨淡了。

前几日长安一本评点士人高下的小册子流传开来,里头载着众人的诗文,以杜敏行为第一。至于王泓呢,自诩风流才子,可不知晓排到哪里去了。看到册子的人没什么异议,毕竟里头所载的王泓文章的确不好。王泓看了后气得火冒三丈,分明是刻意拿他最劣的诗文去跟人相比!他哪能服气?猜测是杜敏行做的。本来就是仇人,这会儿可不就仇上加仇了吗?

杜敏行是春风得意,双方狭路相逢时,他不免讥讽王泓几句。王泓说话也不会客气,用杜敏行为内官后刺激他,将人气得面色发青。本来这事儿也就完了,可王泓回家的时候,莫名其妙被人套麻袋,挨了一顿打。他直接认定杜敏行就是凶手。等再度相逢的时候,他和杜敏行就打了起来,闹到京兆府去。

这段时间京中在抓严风气呢,两个人都进了京兆府大牢。不管是杜泽还是王珩出面,都没能从京兆尹高威声的手中将人要回来。这脸也是丢大发了。高威声不同意,他们只能从圣人那处着手了,可黄龙寺才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泰始帝哪有闲心管王泓、杜敏行的事儿?一想到有人觊觎他的宝座,泰始帝便食不下咽。

在黄龙寺的一干逆贼被擒抓下狱后,泰始帝又给了慕容绍一道剿贼的命令,要他将山中匿藏的不法之徒全部清剿干净。可能在长安郊野横行的,不少是关系户,跟权贵们有点暧昧的联系。这一下子牵连甚广,不少朝臣被夺了官位。

有人被贬,也有人该论功行赏。如果不是高素之及时发现黄龙寺有人私藏兵甲,可能还会酿成更大的祸端。虽然是误打误撞,可说明时运是在齐王身上的,不用看动机,得直接看结果。在雷厉风行地处置一堆人后,泰始帝招了宰臣商议对高素之的赏赐。

爵位无可加的,泰始帝摆明生出让高素之入朝的心思。这些年似乎没怎么发病,兴许天保佑,她的的疯病已经好全了。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泰始帝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宰臣们的反应不一,要么是坚定地拒绝高素之入朝,要么如工部尚书宇文神阔那样试图拉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将作大匠郑本初从女儿的手中得到了点图谱,可也只有一点。宇文神阔坚信齐王还有所私藏。

泰始帝思来想去,没能拿定主意。下了朝后找崔皇后随口问了句。过去崔皇后借着高素之得病的事想方设法让她离开斗争的漩涡,希冀推动高望之前行,从而保住她的性命。可目前看,等高望之是指望不上了。高素之弄出这些东西,不就是为了入朝保全自身吗?她哪里还能阻拦?崔皇后不想让那渐有回温的母女感情再度走到劈裂的边缘。

崔皇后道:“陛下不如遣太医去瞧瞧?”她先前病中,手里对后宫权力的把控有部分滑到元贵妃的手里。可事关高素之的生死,太医署那块,她还是捏在自己的手中。

泰始帝嗯了一声,听从崔皇后的意见,打发太医署的人去齐王府中诊治了。

高素之一件宫中专门来了太医,隐隐猜到了什么,等小医官偷偷给她传话后,心中更是了然。泰始帝果然要给她实权官职了,但在此之前,要确定她的身体状况。头疾或者说疯病得好了,但“柔弱”得在。唯有“柔弱不胜衣”,她才能免去大早上上朝的辛苦。都已经荣华富贵了,谁会想不开去当社畜啊?

医官们回到皇宫中回禀泰始帝,便依照高素之的意思说了。泰始帝在意的是“头疾”,要是不见好,把人安排到六部时,她突然发病一把火烧了官署,岂不是荒唐至极?琢磨一阵后,泰始帝如工部尚书宇文神阔的愿,将高素之安排到了工部当工部侍郎,允许她如过去般不来常朝,也不必去工部当值。六部之中,吏、兵为重,这个安排不高不低,就算发生什么也容易兜底。

高素之当上工部侍郎的消息传出,引起晋王、魏王的警觉。大都督只是按照规矩遥领,恢复高素之的亲王待遇,那入工部算什么呢?说明泰始帝已经将她当作正常人来看待了。是不是意味着夺储之争里多个敌手?可尽管心中焦急,他们也做不得什么,只能够遣人时时刻刻盯着高素之,看她下一步的动作。

而高素之呢,欣然接受工部侍郎这一职务,然后心安理得地待在王府中不去上朝、不去当值,将偷闲贯彻到底。

府中,土豆宴五花八门。

在只剩下一框留下使用的土豆时,高素之终于收了手,开始筹划她的小吃街赚钱大计。炒土豆丝就免了,只上薯片、土豆泥两样小食也足够。

用王映霜的说话,这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让那些朝官很“偶然”地发现,原来天底下还有这么一种食物,然后来她府上求。

主动给出去他们会心安理得,唯有得来不易的的东西,才会让他们珍惜,记住她高素之的功德无量。

第37章

戊时。

上辈子拧螺丝人的下班时间点,在古代已经是休息时间了。

高素之白天能留在蒹葭园中,可到了晚上仍旧要回秋水园。

上一波土豆更换后,她的能量值又见了底,经过几日的努力,数值略有上涨。她照例看了眼商城,没发现极为想要的,叹了一口气,就让思绪飞扬。缺的东西太多,以前觉得上辈子生活在地狱,可就环境而言,彼时地狱于此刻也如天堂。

烛火摇曳,窗外虫鸣声此起彼伏。

高素之隐约听见一声“王妃来了”,还以为是个梦境,半梦半醒中答“请人进来”。可随之响起的不是应诺,而是接二连三地劝阻声。高素之听得烦,连做梦都不能自在。王映霜会在夜里来秋水园吗?不可能的。她撑着坐起身,朝着伺候的人发了一通脾气。

伺候的人也觉得冤枉,她们大王身份特殊,哪能与王妃过夜?过去大王一直很有防备,但现在没有阻拦王妃,难不成是王妃已经知道秘密?联想到近来大王常往蒹葭园中跑,一切都有了解释。她顿顿是恍然大悟,不做碍事的人,忙不迭去请王映霜。

王映霜来到等秋水园里就后悔了,她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没提,可那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难道明日就不能说吗?可冲动催动了她的脚步,一直到秋水园中,她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当。现在要走来不及了,秋水园中伺候的仆从一个个都盯着她,她只能拿出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来。或许可以寄希望于高素之不见她?只要拒绝了就好。可一想到被下人传话拒绝的场景,她的内心深处又钻出一股沮丧、失落和难堪。

心脏咚咚跳着,如同擂鼓。似是过了许久,也像等只有一瞬。在婢女来传话说“大王请王妃入内”后,王映霜眨了眨眼,体内的血液忽地活跃起来,那种因幻想而生出的僵硬消失,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雀跃,王映霜骤然意识到,不是倾诉的念头占上风,而是她想见高素之。

王映霜猜测高素之在看书。

她独自入了高素之屋中,就着烛光觑见的并非峨冠博带坐在书案后的身影,而是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的人。短衫短裤形貌有些诡异,怕又是高素之的奇思妙想。月光自窗隙淌下,照得裸。露的肌肤皎白如雪。

王映霜忙不迭撇开视线。

高素之先前暴露的痕迹像是水池中荡开的细微涟漪,而现在呢,宛如惊涛骇浪翻涌,生怕人不知。

王映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梦半醒的高素之听到吱呀的开关门声,推测有人入屋。她分不清现实、梦境,可对小偷的警觉让她强打起精神,将自己从迷蒙的睡梦里拽了出来。她坐起身,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掩着唇打呵欠。她的眼眸只睁开一条细微的缝,等到光线将王映霜的身影送到她视野中,她猛地一拍大腿,惊慌失措:“你怎么来了?”

没有勃然大怒,只有花容失色。

王映霜心中了然,她缓缓道:“是大王同意我进来的。”

高素之:“……”她低头看了眼短衣短裤,想要找东西遮掩,可天还没有转凉,榻上连条薄被都没有。仓皇之下,她将长发拨到胸前。这一番欲盖弥彰的行为能瞒过王映霜吗?高素之心中有答案,她紧绷着神经,开始思考到底哪里出了错。最后结果指向似梦非梦的场景——好吧,是她自己同意人过来的,但好端端的,王映霜来做什么啊?

高素之憋着一股气,可她不能骂王映霜,只得骂才睡醒的003。

003哪敢吱声,将威胁值调成高亮,无声地告诉高素之,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数值还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掉马时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波澜,两个人都平静得像是无事发生。高素之不知道王映霜怎么想,反正她的淡定都是装的。沉默在屋中蔓延片刻,最终是高素之先出声打破那片寂静,问:“王妃怎么过来了?”同样的问题,王映霜刚才没给她答案。

“只是突然间想起一事。”王映霜垂着眼睫,理由很牵强,可容不得她不说了,“明日请大王往京兆府走一遭,赶在别人动手前将王泓和杜敏行从狱中带出来。”没有第一时间处理,说明是有人想故意晾一晾,遭受的折磨多了,更容易生出感激之心。

“好。”高素之答道,她抬起头,视线落在王映霜的身上,可那张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啊,在她不愿意的时候,是不会露出半点痕迹的。她的王妃是个很“表里不一”的人。总是提心吊胆不是事儿,要不直接一点,让悬着的心死掉吧。

于是,高素之咬了咬牙勇了一次:“你看到了?”

王映霜克制的视线往高素之遮遮掩掩的胸口一扫,旋即收了回来。她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我说没看见,大王信吗?”

高素之抬了抬眼,哦一声:“那就是没看到。”说完后她自己先笑了起来,如果王映霜就这句话点头,那就达成一个再也不提的默契。困乏之意被这样一惊,已烟消云散。高素之从榻上下来,走向王映霜,叹气问:“二娘,你说该怎么办呢?”

王映霜木然地看了高素之一眼:“大王指得是什么?”这事情能瞒住十多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了,不敢想象,泰始帝知道此事后会如何震怒。到时候被问罪的岂是高素之一人呢?皇后、太医署、崔家甚至是王家都逃不过去。先前高素之没有点破,她也不愿意去深想,反正浑浑噩噩十几年过去了,那只要按部就班,再瞒个几十年都不成问题——虽然从高素之的一系列举措上看不出她想“按部就班”。

其实怎么做,她们两个人心中都有答案了不是吗?

王映霜说:“大王不能如闲散宗亲般做斗鸡走马的纨绔。”

高素之替自己辩解:“我才没有呢。”

王映霜瞥了她一眼:“只是说未来也不能如此。”她家大王飞鹰走马可能做不到,但还是有喝雉呼卢的资本的。她板着脸,很认真地说道,“不想让欺君之罪落实,那就自己成为君。”前朝的母后操权事可不少,不从夫谥、另起山陵、下旨称诏、自称为朕、着十二章纹的袍服……就差那一步。

高素之打得也是这个主意,得了王映霜的支持后,她自然是笑逐颜开,一把握住王映霜的手,诚恳道:“若真能成事,你便是君后。”

王映霜:“……”恨不得给得意忘形的高素之倒上一桶冷水让她冷静冷静,真有那一日,她能成为皇后吗?不对,她做什么想这个?!王映霜面颊泛红,也恼了高素之,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

可高素之的敏锐完全是间歇性的,仿佛察觉不到王映霜的瞪视,兴致勃勃地拉着她说话。先前种种顾虑,就算知道王映霜可能已经知情了,都不敢太亲近,现在嘛,眼前豁然开朗了,压在心中的大石消失,顿时变得无拘无束。

时人爱下棋,夜谈的时候难免会来上一局。可高素之的围棋技艺约等于无,于是她拉着王映霜坐在榻上玩五子棋,一直玩到子时过才灭了烛火。都这时候了,也没什么回蒹葭园的必要,王映霜在秋水园中将就一夜。

翌日。

高素之记得王映霜的吩咐,神清气爽地出发前往京兆府。将王泓、杜敏行捞出来还不够,得用“不论出身”来鼓舞杜敏行,在士人瞧不起他的时候,伸出一根橄榄枝,或许以后就能利用了。当然,这两位出狱后,也不需要留在长安。

东宫崇文馆中。

高神嘉收到了齐王府赶早送来的礼物——薯片、土豆泥。

虽然崇文馆里有各种糕点可用,不过大多数人都喜欢从家中拿些小吃食与同伴分享。土豆泥只有一小碗,高神嘉只分给亲近的几个伙伴,至于薯片呢,一一分过去,只是这么一来,每个人得到的都不多。

“公主,这是什么东西?尝起来好松脆。”一个个子不高、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眨着眼问道。

高神嘉笑眯眯道:“是齐王阿兄府上做的,松脆的是薯片,另一个叫土豆泥。”她觉得名字怪怪的,但阿兄那边都这么说了,她也跟着传就是了。她哪会不知道高素之的心思?不用人叮嘱,也会把事情办好,让阿兄赚很多的钱。

高神嘉又说:“阿兄说这要在长兴园中卖的,东西不多,一天只有十来份,可能不到七日就没了。”

“十来份?”小姑娘怪叫一声,眼珠子只打转,她们这儿就不止是十个人啊!那么一点,难道是什么珍奇?对于奇珍异宝,她们这些权贵家的孩子,哪里肯落在人后了?都等不及放学回去,忙不迭遣人回家去传信。

各高管权贵家的夫人们,听说什么薯片、土豆泥满脸茫然,那都什么东西?家法严的恨不得冲去崇仁馆将就记得吃的小崽子打一顿,而惯来宠爱孩子的,已经准备动身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不要紧,有一点听明白了就好,那便是长兴园里又出好东西了。

平阳公主府中。

高满也得到高素之送来的薯片和土豆泥了。

她的胃口不大,只吃了一些,余下的都进了慕容观的肚子中。

“要不是齐王点名了拿去卖,我都想留在自己府上了。”高满感慨道,“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的。”

慕容观垂着眼道:“饱腹感很强。”如果能够大面积种植,这意味着行军的干粮又多了一种选择。可土豆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只有高素之知道。

“陆天监来我家求娶了。”慕容观忽又道。

高满神色倏然一冷。

临汾候、卫尉卿陆天监是淑妃之弟,为勋贵一派的人物,原是步陆孤氏,后改成汉姓。陆天监跟晋王走得近,想要为自己的儿子陆绍兴求婚于慕容家,怕也存了拉拢之意。

“你别急,我不会同意的。”慕容观又说。

高满低头,呷了一口茶,闷声道:“我没急。”她谆谆劝诫道,“你要小心,不要卷进去。”

慕容观扬眉,洒然一笑:“我晓得,阿满,你也要提防盯着你钱袋子的人。”

第38章

吴王、吴王妃皆早薨逝,如不是泰始帝和皇后将她充作公主,处境不知比现在艰难多少。可就算得了宫里两位的照顾,很多事情也得靠自己。别说她不是那两位亲生的,就算真是泰始帝所出的公主,与深宫还是隔了一层。她如果不靠自己立起来,哪能掌住家业?

高满心中幽幽地叹气,面上仍旧挂着笑,她将话题一转,重新落到高素之的身上,说:“齐王带来的惊喜可不少。”惦记着她钱的还有高望之,但那厮总想着空手套白狼,给出的也只是空头许诺,哪像高素之,说得明明白白,带来的是真金白银。

此刻的高素之已经抵达京兆府。

京兆府中的官员收了收见鬼似的神情,满是惶恐地请安,匆匆忙忙将京兆尹高威声请了出来。高威声乍一听齐王前来,心中也是纳闷至极。要说最近也没谁得罪齐王啊?来京兆府做什么?不是报案那来做什么?总不会是喝茶吧?

“王大郎还在狱中呢。”倒是有个机灵的小吏提点道。

高威声这才恍然大悟。近来忙的事情不少,将王泓、杜敏行丢入牢中他就忘了处置。王泓是齐王的妻兄,恐怕是来替他说情的。只是杜敏行那边也有些棘手,高威声只盼着高素之不要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

一边想着,高威声一边往大堂中走。

高素之早在侍从的引领下坐在正堂,她观摩了一会儿堂中的匾额,旋即大马金刀地坐着,侍从端来的茶点,她只扫上一眼便收回视线。堂中静谧,伺候的人畏惧齐王恶名,大气不敢出。高素之也不在意,直到瞥见高威声的一角官袍,才慢条斯理地起身,执了一个晚辈礼。

清河王高威声是泰始帝的堂叔,她该称呼一声叔祖。

高威声喜怒不形于色,他朝着高素之,很是温和道:“大王怎么过来了?”先是长兴园,再是黄龙寺之功,当初被幽闭在府中的齐王逐渐出现在朝官的眼前。高威声觑着高素之的精神气貌,觉得比过去皇宫家宴上匆匆一瞥时瞧见的要好上太多。宫里传出消息,说齐王头疾痊愈,那是否意味着她也要加入夺嫡之战中呢?他很是看不上文质彬彬的高望之,但晋王高慕之吧,又有些不大聪明,不好下注。

高素之目的明确,也不跟高威声废话,直接道:“王泓与杜敏行还在狱中吗?”

高威声心道“果然如此”,他大义凛然道:“他们不顾体面,当街斗殴,实在恶劣至极。”

高素之眸光微闪,斗殴的哪里只有这两个?对于这等事情,长安、万年两县以及京兆府都是轻拿轻放,她故作关切道:“还要关押多久?”

高威声根本不可能对那两位施加杖刑,但要关到天荒地老也是不可能。杜泽和王珩都会设法救人,也是圣人忙于黄龙寺的事情,没心情理会他们的哀求。高素之都开这个口了,高威声便决定卖他一个面子,笑了声,顺水推舟道:“既然大王替他们求情,便将他们释出吧。”

高素之扬眉,朝着高威声道:“多谢叔祖高义。”不用费口舌劝说那再好不过。

杜敏行、王泓跟别的罪犯不同,没戴上刑具,吃喝也有人伺候着,但哪能比得过家中流苏帐、白玉床?高素之坚持亲自去一趟狱中见人,高威声也没阻拦他,命人带着他过去了。隔着木栏望向狱中灰头土脸的两位,高素之压住内心深处的笑意,淡然说:“二位可以出来了。”她的神色自若,旁人丝毫看不出事情是由她暗中主导。

仇人聚头,想要心平气和也难。到底是碍于高素之在前,杜敏行和王泓都没有破口大骂,只用凉飕飕的眼刀子互相甩。高素之假装没看见,她道:“两位同为朝廷命官,为圣人做事,仇隙从哪处来?为什么不能握手言和?”

王泓:“……”这就有明知故问之嫌了,王泓憋着气没吭声。

杜敏行知道高素之与王家的关系,认为齐王是为了王泓才跑这一趟的。他的脸色涨得通红,忍了又忍,最后一甩袖,愤愤不平道:“此事分明是王泓先挑起!”反正已经将人得罪透了,也不差这一回。

王泓火气蹭蹭往上涨,被关了几天,定性早就磨没了,顾不得给高素之面子,呵呵冷笑:“那册子是谁印刻的?别人称你一声杜郎真将自己当成人物了?阉寺之后,岂能与我辈同列?”

“这是什么话?”高素之诧异地瞥了王泓一眼,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①郑小郎贡举出身,同样是万里挑一之辈,难道还不如门荫入仕的人吗?”

“或者你还想着恢复旧日‘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②的局面?”

高素之这话有点杀人诛心了,王泓神色倏然一变。在世族坐大的时候,有“共天下”之言,这恰恰是圣人不能忍的。高齐承袭的前朝是从草原上来的,先慕华夏之风,渐染华夏之色,可到底没如南朝那般将门阀高高奉起。神武帝在位时,便已经废除九品中正,以考试的办法取士。门荫仍旧占据大头,可毕竟与当年盛况不同。

杜敏行见王泓吃瘪,心中顿时大快。他抬头仔细地打量着高素之,可在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眸时,头皮一紧,忙不迭避开。

高素之道:“回去吧,要是不能释怀,那就如参商不见。”

杜敏行朝着高素之拱了拱手,在小厮的簇拥下离开京兆府大牢。而王泓呢,仍旧站在原地,脸色青青白白。他其实没指望齐王能替他出气,但怎么也不可站在杜敏行的那边来指责他吧?魏王知道什么是清流,齐王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王泓心中怨愤不平。

高素之看着王泓如五色染缸的面容,很是好笑。这些大族子弟,总有莫名其妙的骨气,不是瞧不起这就是瞧不起那,一种与世间脱节的清高,难怪多得是不能死得其所的。高素之没再跟王泓说话,秉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她一直将王泓送到大门口。

报信的人早就到王家了,里外忙忙碌碌的,甚至准备火盆替王泓去一去晦气。今日王珩在家,他是大家长,没有迎接儿子的道理,可得知高素之也来的消息后,立马整了整衣冠,前去大门迎接。长兴园以及印书的事儿让他注意到齐王,黄龙寺一事后更对她刮目相看了。

高素之站在门外没进去,在受了王珩的礼后,她才执了一个晚辈礼,悠悠笑道:“‘毋老老,毋贱贱,毋少少,毋弱弱’③,右相以为呢?”

王珩的心蓦地一沉。

他对齐王的浅薄了解,让他认为齐王只会说“不要看不起人”的话语。

可此刻齐王引用《左传》之言,是想说明什么?要告诉他其实这么多年在府上韬光养晦吗?没有师傅教她,她依然能够出头吗?

王珩站在门口看着高素之的马车行远。

王泓跨过火盆扫下一身的晦气后呢,抱怨说:“阿耶,齐王怎么替阉寺之后说话?”

“住口!”王珩呵斥一声,他骨子里也是瞧不起阉寺的,但杜泽毕竟是圣人跟前的红人,他就算看不起人,也会维持一种体面。可现在王珩跟杜敏行大打出手,闹到京兆府中,将那层平静给撕裂了。

在政事堂中几度看到传消息的杜泽,王珩都能从他的眼中看出愤恨的情绪来。耿直没什么错,但是要走上官场,得学会圆滑。百年前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怎么在党锢之祸中得免?靠得难道是他们的声望和清名吗?不,靠得是与宦官联宗,靠得是虚与委蛇!

高素之亲自送王泓回来不是善意,而是一种警告。王珩猛然间意识到这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幽幽地盯着王泓,原来想着,等王府官任满,就将王泓提到秘书省中去,但是现在看来,得让他离开,外放到州当参军、县令最好!

王泓被盯得心中发毛:“阿耶做什么这样看我?”

“回屋抄经十遍。”王珩淡淡道,没将自己的心绪表露出来。王泓与魏王关系渐近,他定然是不愿意离开长安的,到时候请托魏王插手,反而不妙。

那头高素之坐在马车上,回味着自己从王家离开的场景。

要是翻身上马,才有一种蔑视他们的少年轻狂。

可惜她的骑射实在是不大行。

高素之胡思乱想着,思绪不由得飘到马蹄铁上!现在的马有络头鞍鞯障泥,似乎还没有马蹄铁?这对马的行走实在是太重要了,有了“铁掌”的保护,马的行走能力才会提高啊!

马车一回到府中,高素之便急不可耐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弯着腰仔细地观察着拉车的马匹,果然,马蹄没有半点防护设备。

“大王在做什么?”一道清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高素之蓦地一扭头,便看见王映霜惊诧的视线。

王映霜听说高素之回府,便想问她京兆府一行结果如何,哪知一来就看到高素之那别扭的姿势。

高素之若无其事地支起身体,对着王映霜道:“我只是想,这马蹄日日摩擦,难免有伤。马背上有鞍鞯,马蹄上怎无防御?”

王映霜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顺着高素之的思路琢磨一阵,眼眸倏地一亮。本朝虽然有几个马场,也要论起养马来,是不如边地胡族的。在都城向南移动的时候,曾经的草原习性也被抛去了不少。曾经马上风流已让位给了南朝崇尚的风度。在对战突厥的时候,胜败参半,而其中马匹也是个关键因素。

王映霜忽然道:“大王,这件事不能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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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孟子》

②左思

③《左传》

第39章

高素之明白王映霜的意思。

马蹄铁一旦流传开,没多久便能到边地。突厥人擅长养马、御马,这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瞒是不可能瞒一辈子的,但至少要利用一次占据上风再向外传开。

高素之是工部侍郎,这回可以不用自己花钱,而是以工部的名义去推行此事。本朝神武帝创三省六部制,除此之外,还有九寺五监,属于宰相直领,与六部平级。但是只能多有交叉,九寺五监受到尚书省六部的制约,譬如少府、军器、将作、都水四监,都与工部息息相关,受到工部的节制。

“这事情得通过朝廷来办。”高素之说,她凝视着王映霜,话锋陡然一转,“京兆府已经将杜敏行和王泓放出了,我将王泓送到家中去,见到你的父亲。”

王映霜嗯了一声,伴着高素之往府中走,她问:“你与他说什么了吗?”

高素之一听王映霜询问,立马兴致勃勃地开口,绘声绘色地讲述她去京兆府乃至归途中发生的一切。脚步轻快地走在石头径上,林荫垂落,花影随风摇曳。垂眸瞥见王映霜皎白的侧脸,高素之的面颊微微发烫,心跳咚咚的,似有小鹿乱撞。

滔滔不绝的话语如悬河泻水,在忽然间戛然而止,王映霜难免生出疑惑。她转眸对上高素之多情的眼神,心中也一突,掩饰似的撇开视线,温声问:“怎么了?”

高素之瞥着王映霜,问:“我这事情办得好吗?”她放软语调,可邀功的意思很是明显,王映霜还没回答,她就自己先讪讪一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自然好的。”王映霜很给高素之面子,调侃道,“大王亲自出马,肯定手到擒来。”

高素之又问:“那要是被拒绝了呢?”

王映霜不假思索说:“那是他们不识抬举。”

高素之还没自大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知道王映霜在哄她,可还是藏不住喜悦的情绪。难怪大家都喜欢听好话呢,多动听啊,不比喝了蜜水甜?高素之试图压一压上扬的唇角,但这不算努力的尝试顷刻便失败了。她脸上洋溢着快活,像是灿烂的骄阳。

王映霜听着高素之的笑,难免将视线挪到她的身上。人看着还是单薄瘦削,可入侵性一点都不小,很容易被她的情绪感染。在经历那么多的磋磨、饱尝世情冷暖后,还能保持赤子之心,真是难得。那些恶名都是病症带来的,一个热情天真的人在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做错了事,该有多么痛苦呢?

高素之从王映霜的眼中捕捉到几分怜惜之意,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好像没说什么博取同情的话吗?高素之没细想,她的话题跳跃,前一刻在说王泓,下一瞬便到了长兴园的薯片、土豆泥上,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效果如何。

“就那么几份,肯定能售空。”王映霜听了高素之的话,淡然道,“今早襄城才将东西带到崇文馆呢,得酝酿几日吧。”

高素之一想,道:“也是。只是再过段时间,土豆就要没了。”

长兴园中。

土豆、土豆泥各自供应十分,没多久便被赶早来的人买空。后来的虽然白跑一趟,可毕竟不是自己的品尝的,没太放在心上。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崇文馆中的小孩放学,在这日黄昏,有几十户高官人家响起要“土豆泥”“薯片”的嚷嚷声。

他们都怀着肯定能买到的心思,满怀期望地回家,这一落空啊,眼泪根本憋不住,唰唰流淌下来。脾气大的甚至不想去上学了,要在第二天赶早去买薯片和土豆泥。可他们闹着要吃的,长辈们或许能满足,这说不上学,立马挨了一顿揍。等到翌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沮丧至极。偏生高神嘉又拿出了薯片来分享。

她只负责勾引馋虫,完全不管饱的。

这日去长兴园的人多了,可数额有限,不少人空手而回。如果是一般的小贩,他们可以用权势压人,让对方再卖几分。但这里的铺子不是平阳公主就是齐王府开的,他们哪能得罪得起?明知道对方在故意制造“物以稀为贵”的噱头,并不是真的没有,可偏偏没有半点法子。

一连几日下来,那些朝官都被小孩闹烦了。

齐王府不让他们清宁,那大家都别想好过。于是,一个个开始寻思着,要怎么借着这件事情弹劾齐王。

真的,从长兴园再到花式小食,都在勾小孩的魂。谁家没几个小孩子?他们是家家户户的未来。齐王这一手,实在是太阴险了。

黄昏,务本坊裴宅。

此是司农卿裴隐在京中置办的大宅邸,与王珩家相邻,住着一大家人。

裴隐膝下三子四女,第四女名唤裴慕真,年十五,尚未出阁。

此刻,她正撑着下巴坐在榻上,面上摆着一张小几。用来装土豆泥的小碗已经空了,倒是薯片还剩了一半。昨日她的侄女侄子们拜托她去长兴园中买,她心中好奇,便早早过去预定了一份,还打探到不少的消息。原本是要等侄女侄子们回来的,但土豆泥闻着香甜,没忍住吃掉了些。现在呢,侄女侄子们正联合起来,用泪汪汪的眼神来谴责她。

拿捏这群小家伙,裴慕真有的是办法。她将薯片一端,故意道:“谁再闹就没了。”哭得最凶的小娘子立马闭上嘴巴,反而气势汹汹地转向姊妹,奶声奶气说,“姑姑已经很累了。”脆弱的同盟抵不过一碗薯片。

小家伙们闹腾的动静不小,没多久便将裴慕真的三个嫂嫂吸引过来。一个个看着裴慕真很是无奈。她们同样十分好奇,毫不愧疚地从小孩的口下夺食,捡了片尝尝。

“这是什么东西做的?土豆?闻所未闻。”

“味道还不错。”

“平阳公主的商队在外找着的吗?”

裴慕真道:“这是齐王的产业。”她想了想,又说,“至于土豆,该是一种稀有之物吧?”

“稀有物?那不是过了这时节就没有了?”

裴慕真蹙眉,又说:“可卖土豆的又说,它们其实可以替代粟米、稻米、小麦。”

裴慕真的三个嫂嫂面面相觑,把剩余的薯片分给孩子们,让他们自己出去玩。她们则留在裴慕真的屋中,肃声说:“四娘,你仔细说来。”粟米、稻米是人生在世赖以生存的食物,如果那什么土豆能替代粟米,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大批量种植?小食跟主食的概念可不一样。她们这两天听到了些风声,说有朝官要弹劾齐王,要是那东西是好物,将齐王得罪个彻底不拿出来怎么办?!

裴慕真会去问也只是好奇,见三个嫂嫂一脸慎重的模样,便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娓娓道来。她原本以为是小事,可慢慢的,神色也严肃起来。要是真有一种好种植的粮食,那不是功业在千秋?谁还要弹劾齐王啊?

没多久,司农卿裴隐便得到消息,他大惊失色。可惜薯片早已经被小孩分吃完,一点都不剩。翌日大早,他便让仆从去买一份土豆泥、薯片回来,亲自尝了尝。味道他其实已经顾不上了,当即让人调转马车,前往齐王府拜访。哪知这日高素之没在府上,一打听才知道,齐王竟然破天荒地去工部当值了。

裴隐:“……”

高素之一点都不想去当值。

虽然说跟王映霜相处的时间足以蹭满每日的能量值,可她现在想的已经不是能量值了。那种身心放松的愉悦带来的是精神上的享受。可惜今日到蒹葭园便被劝了出来,至于原因,就是那可爱又可恨的马蹄铁了。管马的是太仆寺,马蹄铁到底算谁的呢?太仆寺那边是兵部的事儿,兵部尚书是卢匡君。卢匡君虽然是王映霜的舅父,但他的女儿却是晋王妃,高素之摸不准他的立场,索性不跟他打交道。

高素之找到将作大匠郑本初。将作都水监下有中校署,掌供舟车兵仗、厩牧杂作器用。

从齐王府借来工匠后,郑本初千方百计地打听印刷术以及长兴园玩具的事儿,岂知除了印刷术,这些匠人们对别的也是一知半解,郑本初能利用的只有女儿郑光妙从平阳公主那得来的图谱。他的直觉告诉他齐王还有好东西,可他摸不清齐王的脾气,被拒绝几回后,便放弃上门拜访的念头,哪知齐王自己过来了!让宇文神阔拼命争取齐王、将她留在尚书工部实在是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

郑本初的热情洋溢让高素之的眉头蹙了蹙。郑本初始终关注着高素之的神色,见她不喜,立马收起那带着几分谄媚的嘴脸。

高素之也不废话,将图纸递给郑本初,道:“这是马蹄铁,至于怎么做合适,就是将作监的事情了。”

马蹄铁?什么东西?郑本初暗自嘟囔,在接过图纸后,眼皮子跳了跳。他哪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叹一口气,他问:“大王,圣人可知道此物?”

“不知道。”高素之眨了眨眼,“钱的事情你们自己协调,不拿出实物来,怎么让圣人信服呢?”跟泰始帝沟通的事情她才不想干,得是郑本初这种朝上混得老油条,才能写出合适的马屁文章来。

高素之施施然地来,甩了甩衣袖,施施然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郑本初倒是习惯这种事情,毕竟没有让堂堂亲王亲自盯着的道理!他忙找了信得过的人过来,吩咐他们立马去打马蹄铁,尽可能地制造出合适的蹄掌来。

等到裴隐循着高素之来到将作监官署的时候,又跑了空,跟郑本初大眼瞪小眼。

在他们忙碌的时候,朝中酝酿的弹劾文书送到泰始帝案前了。

其中不乏晋王、魏王的推动,他们当然知道谏官的批评不痛不痒,可坏事儿说多了,圣人对高素之印象就会变坏。

这就足够了。

第40章

能当上御史的,要么是很能钻营的小人,要么就是块油盐不进的硬骨头。钻营之辈容易被就晋王、魏王收买,至于硬骨头性情耿介,哪能忍得了长兴园,一顶“骄奢淫逸、好逸恶劳”的帽子猛然间扣下来,唾沫横飞的,那凶恶的眼神像是要将罪魁祸首生吞活剥了。

只不过高素之没来上朝。

“陛下,齐王在长兴园中搭建游乐场,又开设店铺,将好好的园林弄得乌烟瘴气。”

“齐王建设长兴园铺展浪费,实乃一大祸害。”

“哪有亲王竞逐市利的?!”

弹劾的御史身上自有一股腐儒的气息,硬生生将话题扯到“与民争利”上,好似长兴园一开,有千家万户因此破产。

泰始帝坐在高位上,眉头紧紧皱起。他没将长兴园当一回事,但听着御史的上奏也不耐烦了。前几天才赏过高素之,将人塞进工部。哪知这么快就将麻烦惹来。在泰始帝的心中,已不由分说地将御史和高素之一起埋怨上。

“齐王不学无术,不通君子六艺,反倒钻研小人之道,传出去让皇家脸面何存?”又一个御史启奏,口若悬河,例数高素之的不是,甚至还含沙射影,道她其实疯症未愈合,根本不该出齐王府。

朝中的重臣呢,要么持身保节,要么就倾向晋王、魏王。他们中大部分过去忽视齐王,在泰始帝态度未明之前,一般不会替齐王说话,毕竟无缘大位的亲王,不是他们未来的君主。原本局势的确如此,但卫国公、工部尚书宇文神阔听着就不是很是滋味了。什么叫小道?这是连工部、将作监一起骂吗?

“此言差矣!”宇文神阔持着笏板,高声反驳,“若不是齐王殿下发现印刷术,我们能见到刻本吗?诸工匠以国子监藏经为底本刻印经书,虽然还未完功,可通过计算,书籍的价格能压到一卷百钱,甚至很低。如此更多更广大的人能接触书籍,出仕为天下人谋利,这难道也是足下眼中的‘小道’吗?”

“长兴园中游乐场中,器具皆经过改良,其中结构能应用在诸多器物之上,是利于民生的大事!难道这也是小道吗?足下无知,那就缄默不言!”宇文神阔神色严厉,他在工部尚书位置上,制作出的好东西越多,他的功绩就越多。出将入相,全部凭借此!

御史哪里知道工部早就盯上长兴园中的玩具,甚至恨不得将它们都拆走研究?宇文神阔是勋贵将门出身,声音大若雷霆,顿时将这文弱的御史吓得面色发白,两腿战战兢兢。

宇文神阔鄙夷地瞪了他一眼,还嫌不够,又怒骂道:“文学能言而不能行,居下而讪上,处贫而非富,大言而不从,高厉而行卑,诽誉訾议,以要名采善于当世。①是国之贼!”

殿中低笑声传出,御史们多文学之士,勋贵们看他们也不大爽快,见对方被宇文神阔驳斥得面色发白,实在是藏不住眼眸中的嘲弄。他们经常利用御史当武器,但瞧不起对方行事也是真的。

经由宇文神阔一提,泰始帝总算是想起齐王的小道带来的好处了,他冷厉的目光向下扫去,淡淡道:“区区小事,日后不必再提。”

御史哪能甘心,又将话题扯回聚敛上:“可齐王聚敛无数,与民争利,非君子所为!请陛下下旨禁绝此事!”

“长兴园中往来的都是贵戚,哪里来的‘民’?”清河王高威声嗤笑一声,他也听说长兴园中事,高满最擅长从贵戚口袋中掏钱,贵戚不知道这点吗?不还是前仆后继?他又多嘴说了句,“物以稀为贵,长兴园中所出,皆外界未见的离奇之物,要价自然是高。诸位的俸禄能供养子弟吗?”说话这话,他就老神在地合上了眼。

高威声实在是诛心,一句话将一大群人拉下水?谁家中没有点产业?光靠俸禄哪能养活一大家子?长安米价贵,历来是居之不易。依照儒家的理念,要禁绝的岂止是皇亲国戚经商?只要是官,都不能与民争利!

话一出,不少人神色冷得发白,一双双死寂的眼睛,往那捅了马蜂窝的御史身上溜去。

其实跟一些贵戚相比,齐王已经是好的了,至少没有因为自家庄园截断长安郊野水流,影响百姓们灌溉。要知道有的人田地不可胜计,庄园之中水碾一立,能给百姓剩点什么?

御史骇得面无人色,蒙受着巨大的压力,身形摇摇欲坠。他不再管别人暗中投递的眼神了,哪还能追着齐王骂?

皇后宫中。

崔元元在高素之点破一切后,心中沉郁顿时烟消云散,几帖药下去,气色比往日好了不少。她这心心力一振奋,对后宫的控制便更强了,恩威并施,不断地挤压着元贵妃的权力空间。皇宫中,宫人看似不起眼,可她们掌文书、掌玺印,还会替圣人代笔批答,知道甚多。崔元元哪能不去拉拢她们?

前朝的朝会一散,有人弹劾高素之的消息便传到崔元元耳中了。

高素之依旧是很少入宫,崔元元知道她的大概动态,也如大部分一般,没当回事,哪知御史找到个点子就能借题发挥。她心中暗暗冷笑,嘱咐心腹将消息送到齐王府中。

大锅从天而降的时候,高素之正在蒹葭园中读书。

可能是那日跟王珩说话引经据典了,让王映霜觉得她是个可造之材。不擅长琴棋书画、吟诗作赋不要紧,但想要成为帝王,必须要通读春秋三传。

高素之:“……”她只看过《春秋左氏传》,因为叙事性强,都是当故事看的,可能记住几个就不错了。至于公羊家、谷梁家的微言大义,看着就生烦。只能说王安石说得对,一部春秋,断烂朝报而已。

王映霜从高素之的脸上看出抗拒,她呢,坐在高素之对面,笑吟吟道:“大王如今只是温习而已。”齐王三岁开始读书,真正没了师傅是在十三岁火烧王府后。一般权贵家的进度,十二左右便读完左氏书了。听她阿耶说,当年圣人有立储的意愿,完全将高素之当储君培养,那修完春秋三传只会更早。

高素之愁眉苦脸,她双手压在小几上,苦哈哈道:“可那么多年过去了,哪能记住什么?”就像上辈子,她高考完就能将一切知识忘个精光。唉,都怪系统不给力,别的小说里系统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采众长,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冷不丁被埋怨的003满脑子问号:“请大王不要想着不劳而获,位面商城刷出记忆面包,要试试吗?”

高素之听到003的话,在心中呸了一声,那记忆面包有时限的,当她冤大头吗?要是永久性过目不忘她还能考虑下。

王映霜主打一个铁面无私:“那就清闲时候一读再读。”她对皇帝和闲散宗亲的标准不一样,既然高素之跟她坦言梦想,她得投桃报李,拿出鞭子使劲鞭策。

面对软硬都不吃的王映霜,高素之也没太多办法。她盯着让她眼花缭乱的蝇头小字,嘟囔说:“试行的刻本差不多能出来了,等换了我就可以继续读了。”顿了顿,她又问“微言大义学了有什么用?当年的礼制也无法在当下实践啊?而且其中很多话,我并不认可。”

王映霜叹了一口气,直勾勾地看着高素之,说得直白:“微言大义只有跟儒生论文学的时候有些用处,我是让你看其中的阴谋诡计。”最后四个字出来后,对着高素之那双透着一种清澈愚蠢的眼神,王映霜隐约有些愧疚,这不是将白纸抹黑了吗?可人君南面之术,又不得不学。

也就是在这时候呢,灵奴来通报,说是皇后宫中来人了。关怀高素之是一个理由,实际上则是传达早朝上发生的事儿。高素之其实早晚都能知道,皇后不派人来,也有管不住嘴巴的朝臣嘟囔。

“难道那些御史都是疯狗吗?”高素之也很是无奈了,古人、今人嘴皮子的利索是一脉相承,真是各有所长。

高素之领了皇后的好意,送宫人离开的时候还附赠了十几个土豆,千叮咛万嘱咐,要厨房做熟了才能吃。母亲那边得要牢牢抓住了,她在外面开府,宫中的事情是鞭长莫及,得要皇后替她掌着。某种意义上的“恃宠而骄”,也无不可。但在母亲彻底对高望之失望前,她不能展露出对高望之的杀意和恶意。

“这些御史真的烦人。”送走宫人后,高素之也不看书了,可怜巴巴地对着王映霜抱怨。她还没做什么事情呢,大帽子就扣下来了。

“都是些迂腐之辈,目光短浅。”王映霜垂着眼睫道。

高素之道:“圣人那边放下了。”

“可我们不能没有作为。”沉思片刻后,王映霜又道,“大王,将那笔在长兴园中赚的钱财拿出来做善事。”

高素之若有所思:“做衣食供给?捐赠寺观?”

王映霜摇头:“不是长久之计。”这么做也能迅速聚敛名声,可时间一久,人们就会忘记了。思考片刻,她又说,“捐给悲田坊,在那儿创建私学,教授百工技艺。”

悲田养病坊都是无家可归的老少,让他们学儒经入仕根本不现实,还不如学一门手艺活。至于学什么,就看高素之了。经过印刷、马蹄铁之流,王映霜笃定她家大王还有许多好东西没拿出来。

那些安于富贵现状或者墨守成规的人不会喜欢革新,但悲田坊中的小儿,给钱就好驱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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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盐铁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