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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映霜的目光悠悠地移到高素之的身上,唇角挂着淡雅温煦的笑。

高素之一时被她的神色所惑,脱口道:“那你会舍我吗?”

话音一落,高素之就后悔了,绯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满面颊,她的眼神躲闪着,口干舌燥的,不知如何是好。如果王映霜回答是,那她绝对会伤心失落。因为在她问出口的刹那,她就知道自己有所求,要不然哪来的问题?

王映霜没说话。

高素之在心中唉声叹气。

成年人的默契尽在不言中。

哦,不对,就按照她上辈子的算法吧,王映霜还没成年。

王映霜不知道怎么回答,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定?到时候是她舍高素之,还是高素之舍她呢?

气氛因她的沉默变得有些尴尬,王映霜眨了眨眼,转移话题,打破沉寂:“大王不午睡吗?”

“睡。”高素之加强语调,跟自己赌气。

以前还顾忌着身份,等到一切被彻底点破后,高素之便抛开桎梏,直接赖在王映霜屋中。

躺在榻上的时候,她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映霜聊天,听王映霜跟她讲一些典故,与大儒们的解释不同,王映霜的分析更现实、直戳人性。什么“大义”,很多时候都是酸儒们一厢情愿罢了。

一点小小的忧愁不算事,高素之照样在王映霜轻柔的语调中堕入梦中。

王映霜坐在榻边看书,没一会儿便将书籍挪开了,她直勾勾地凝视着高素之的睡颜,再度感慨齐王与她想象得不同。

在高素之的身边,没有人会来说教她,也没有礼教的拘束,不会有人跟她说如何做闺门典范,也没人要她拿出世族贵女的风度来。

高素之自在,她也身心放松,很是轻快。

明明很厌恶扰她清静的琐事,慢慢地也乐在其中了。

八月秋风渐起。

王映霜凝着高素之片刻,蹑手蹑脚地替她盖上薄衾,生怕她在瑟瑟的秋衣中着凉。

她小坐片刻,也没有什么看书的心思,索性出屋到院子中透气。

“娘子。”灵奴跟上,轻轻地开口。她在王映霜身边待久了,隐约也能读懂她的心思。她问,“娘子有心事吗?”

王映霜摇头又点头。

“是因为大王吗?”灵奴又问,等了半天没等到王映霜应答,她又大着胆子说,“娘子很喜欢大王。”

王映霜眉头一蹙,矢口否认:“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可对上灵奴的视线,她又有些莫名的心虚,她偏头看着栏杆边随风摇曳的花,又笑了笑说,“喜欢吧,我与大王是知交。”她跟阿姐是朋友,跟崔娘子也是朋友。

高素之比她大了些,但不像姐姐,也不像妹妹。

那种鲜活跳脱,怎么形容呢,真是太稀罕了。

难怪“神仙”会眷顾高素之呢。

灵奴:“……”她瞪大了眼睛,不太懂。不是夫妻吗?怎么又是朋友?她照着自己的理解,琢磨一阵,安慰王映霜道,“大王没有后院,娘子你是大王唯一的正妻。大王整日闷在王府中,也没人跟娘子争宠。”

王映霜哑然失笑。

她对着灵奴摇头道:“不提了。”

她跟高素之之间的困境哪里是这个啊!

午后只做一浅眠,总不能一觉睡到日落。

高素之睁着惺忪的眼起身,看到榻边放着一本书,没见到王映霜的人。

她迷迷糊糊,快速地穿衣,出去后连婢女喊她洗脸的声音都没听见,大步地往外走。

等看到王映霜在院外头,她才安了心,又扭头跑回屋中。

“大王这是怎么了?”灵奴心中纳闷。

屋中传来的呼声不小,王映霜哪能听不见?

洗完了脸厚,高素之清醒不少,一边捣鼓头发,一边朝着入屋来的王映霜问:“在外头瞧什么?”

王映霜慢条斯理的:“晌午吃得有些多,走几步消消食。”

高素之语塞,顿感赧然。

她扭头看笑得温柔的王映霜,认真道:“你下次要跟我说。”投喂的时候乐在其中,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了。

王映霜眨眼,抿唇一笑说:“大王怎么当真了?”

高素之扬眉,就算这次不是真的,也要记在心上,省得下回再犯。

说几句话的功夫,恼人的长发已经有玉冠固定了,宽大的衣袖飘飘举,自是不尽的风流旖旎。

“大王要出去走走吗?”王映霜含笑望着高素之,做出邀约。

“去。”高素之毫不犹豫点头。

甭管是府内府外,能跟王映霜一道出行,就是好的。

高素之平日里只在回到秋水园中才去想能量值的事情,这会儿功利心尽消,只余下坦率与纯粹。

但003要在这个时候煞风景:“大王,能量值够了,商城里刷出新的东西。”

高素之:“……”她很怀疑003,因为之前连马桶刷003都竭力推荐。

003大喊冤枉。

要不是高素之先前催促它,它还不愿意去辛劳呢。

到底是受了系统商城的诱惑,高素之破坏自己的“纯粹性”,悄悄地将注意力放在商城面板上。

这一看她顿时惊了。

竟然是一本《天工开物图说》,附录还是《考工记》。

这是上辈子所在世界某一时代的科技著作,描述了许多生产工具以及技术,用它来当悲田坊的教科书再好不过!

至于交易条件——无名氏《逍遥帖》全篇?

那又是什么东西?无名氏算线索吗?这不是得大海捞针吗?

高素之唏嘘叹气。

王映霜觑了觑高素之,用无奈的口吻道:“大王又怎么了?”

第48章

“二娘听说过《逍遥帖》吗?”高素之不抱期望地问。

交易商城里给的线索太少,推送到她的跟前,说明是她这个时代的,而且就在长安,至于姓甚名谁,在后世湮灭了。如果是个能名载史册的高官,留下的线索会更多。而现在这样子,大概率是在野的吧?当然也不排除后世战乱造成信息的断档。

王映霜已经习惯了高素之心思的跳跃,她摇头道:“没听过。”

“那二娘知道当世有谁擅长飞白吗?”高素之又问。《逍遥帖》是飞白体,写的是《庄子》里的《逍遥游》,故而被那个时代的人名为《逍遥帖》。高素之不想放弃《天工开物图说》,她能做的便是广撒网,请擅长飞白体的书法家来写写试试。

这个问题王映霜倒是能答,她觑着高素之报了几个名字,莞尔笑道:“大王要用心学书了?或者是替悲田坊宴请教书者?”

“都有吧。”高素之说得很含糊,暗暗记下那些名字。不过她的直觉告诉她,《逍遥帖》的主人不太可能出自那几位。

王映霜说:“大王不如张帖邀人。”

高素之一点头,正有此意。她现在在病中,正好不用亲自见人。而且随着国子监刻本的推行,士人们见到刻本的便捷,将她的名望往上推了一个层次,应招的可能性颇大。她道:“就让他们临《逍遥游》送入王府中。”

主意定下,高素之一点都没拖延,直接让府中的下人张罗。听到下人应声“喏”后,高素之心神微动,又叮嘱道:“善书的小娘子送来的帖子也要。”她真怕这些人脑子一根筋,就把眼光放在那些士人的身上。

找人就像是大海捞针,很不容易。接下来的几天,高素之把辣椒、土豆之事抛到脑后去,一门心思地盯着《逍遥帖》之事,《天工开物》作为一本稍后世科技总集,分门别类,有的东西超出这个时代却又能被这个时代兼容。有本带详细图谱的科普书籍,能减少许多弯路了。

系统难得大方一次,高素之哪能不把握机会?

齐王找寻书法老师,想要依附齐王府的人,就开始动脑子了。而高望之听说这事儿,觉得也是个趁机安插人手的好时机,也推荐了几个人送帖子到齐王府去。

尽管高素之叮嘱小娘子的书帖也要,可实际上自告奋勇来的人里,压根没有小娘子,这不就断掉大半找到作者的可能了吗?

高素之愁眉苦脸的,对着王映霜长吁短叹:“是不是给出的位置太高了,让许多人不敢来?不能说替我找书法老师,而是说替悲田坊找吗?”

“大王没找到符合心意的吗?”高素之看帖的时候,王映霜也陪着。依照她的眼光来看,有的作品已达到大家标准,教高素之绰绰有余。就是那些人的立场不好说。

“不满意。”高素之摇头,她将从003那要来的副本递给王映霜,问,“二娘子见过这字吗?”

要不是她努力跟系统讨价还价,系统还不肯花费能量将残篇副本给她呢。高素之回忆的时候,又抱怨一句系统的小气。

王映霜注视着《逍遥帖》片刻,摇摇头:“没有。”顿了顿,她问,“大王是从哪里得到这幅书帖的?想要找到它的主人吗?是当世人的手笔吗?”

她幼时学书也临了不少大家的字帖,可哪个都跟《逍遥帖》不像。庄子之文汪洋肆意,而这书帖,也是意兴澎湃,仿佛大鹏鼓翅直冲云霄。

“以前集市上看到的,最近又瞧见了,就想知道它出自谁的手笔。”高素之胡诌了一个理由,又唉唉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人在不在,可万一呢?”

“大王怎么不把它拿出去重金悬赏?”王映霜慢条斯理地问,没等高素之回答,她又摇头了,“不妥当,有的人临帖能够以假乱真,万一只对重金感兴趣,可能会使得原主人沦落尘土中。”

高素之抿唇说:“现在送帖子的都是士子或者老学究。”

王映霜一看她的不满的神色就了悟了,她笑了一声说:“大王觉得它出自小娘子的手笔吗?”

高素之说:“不能放过这个可能。”比起那些男人,女性更容易在历史中失名,而且还有可能被男人冒名顶替了。

王映霜点头:“我明白了,这事情交给我。”她跟长安的娘子们应酬交际多,也能试着去寻找。不过高素之是以齐王府的名义找书法老师,她这儿要变一变,用悲田坊来当借口,顺便也物色悲田坊中教小孩的合适人选。有空闲、有善心的小娘子可不少。

高素之松了口气,灼灼地凝视着王映霜,感慨道:“要是没有二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系统这个金手指本来是王映霜的,在她的身上可能气运多?碰到《逍遥帖》主人的概率就大了。

“大王言重了。”王映霜莞尔一笑,做这事儿其实也不用出多大的力,在闲聊的时候提上几句就是了。

恰好三日后高满府上有场宴会,邀请长安城中各式各样的贵女们。

高满对那些婚姻仕宦事没兴趣,请人过府呢,也是为了长兴园招揽生意,好到时候上点新品。游乐场里的玩具也就那样了,时间一长,一些小样工匠们都学去,已经在长安城中流行一阵。不管是高满还是高素之,都没霸道到独占的地步,任由这些玩具散向民间。

吃食上长安也有人想要模仿的,可试了几回后,他们蓦然发觉,缺少的不是名厨,而是原材料,什么土豆、辣椒都是千金难买的东西,一个个只得偃旗息鼓,不贪图这点生意。

可高满心中很明白,土豆被圣人要走了,如果真如齐王所言,那土豆将会被当作良种推向民间。而辣椒呢,也不可能为权贵垄断,所以她挣得的是“短钱”。

权贵家的,哪个消息不灵通?对司农寺在努力培养土豆事也有所耳闻,现在她们眼中土豆仍旧是“奇货可居”,但以后看着它价格落下,就会产生一种微妙的不适感,甚至可能埋怨上高满、齐王,认为被她们坑了钱。

高满的这次宴会出了请人尝些新味道,同时也要消解那些未来可能产生的怨愤。而途径嘛,自然是悲田坊。

在宴会一开始时,她便提了悲田坊的事情,说已将长兴园中挣来的钱投到悲田坊屋宇、学堂以及惠民药局的创建上,让长安鳏寡孤独的人有所依靠。而王映霜也趁着这时候,提出要请书法老师的事,请小娘子们推荐合适的人选。她没直说要小娘子们过去,因为有的人在家中教育下,守礼而矜持。

用钱买名声的事,很多豪富家愿意做。而不想出那份钱的呢,也会选择闭上嘴巴,不去嘀咕议论。

底下围绕着悲田坊的议论声渐起,高满和王映霜相视一笑。

就算日后这些人对她们过去对土豆的定价有怨言,也不能直接说出来了。

悲田坊之事只在内眷的口中议论,在一些“顶天立地”的男人眼中,他们只管在朝堂上建功立业,而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都由内眷来做,苦是内眷们吃的,名呢,是他们用来脸上贴金的。

朝臣们如此想,可事情却没有按照他们设想的那般发展。高素之打定主意坑诸王一把,所以依照之前的计划,叮嘱高神嘉问帝后要钱了。高神嘉有封号、食邑,可她年纪太小,住在深宫中根本没有就府,钱财都是别人管着,她做不了主。

崔皇后早就听说悲田坊的事情,借着高神嘉这个由头,也跟泰始帝提了提。而泰始帝呢,先前因为卖辣椒给群臣,兜里很丰厚。对悲田坊的营造也适合打造他贤明帝王的名声,于是手一挥,便从私库中拨下万钱。而皇后呢,也贴了不少。

帝后的举措就是一道风向标,宫里宫外都在揣摩他们的用意。人帝后带头做示范,这钱你出不出?朝臣们还在犹豫,后宫中的妃子们行动极快,已经筹备足数的钱财,号曰“脂粉钱”,到了这时候,诸王、朝臣哪里还能踌躇?送钱的送钱,送地的送地,至于他们的收获呢,一块刻着自己名字的功德碑。

如此大手笔,乐善尼寺的僧人们高兴,流离失所、生活麻木的幼童、老人们也高兴,歌颂泰始帝自然是免不了的,而赞美皇帝后,则是为了齐王祈福了。因为寺中那些流氓无赖是齐王赶走的,一开始呢,宅子是齐王修缮新建的,齐王还允诺他们,建立学堂、药局,现在就快做到了。那些人愿意捐钱,也是他们齐王殿下的努力。

捐钱也是一种竞争,为赢得泰始帝的青眼,高望之捐了不少的钱。

可他派遣了人去打听,名声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歌颂圣人是理所当然的,赞美高素之又是凭什么?她出的钱与力,跟这回的捐赠比,可能什么都不是。

高望之对着幕僚抱怨一阵,寒声道:“她在博取嘉名。”

“悲田坊中的一群老幼能改变什么?”说话的是个二十上下的圆领袍青年,语调很是不以为然。

他名郑瑛,是郑国公郑文与咸阳长公主所出的嫡子,又是兰陵公主的驸马。虽然兰陵公主的母族是勋贵出身,可郑瑛切切实实站在高望之这边,致力于将那些最初武人出身的勋贵从宰相位置上挤掉。

“如今刻本之事,让士人对齐王颇为认可,大王得在这方面下苦工了。等到十月,贡举的士人也要来京,在这之前,不能让齐王的名头在长安独大。”魏王府的幕僚斟酌片刻,向着高望之道,“大王还是要多组织文学之士,要是能修出一部大书再好不过。”

说到修书,高望之也想发牢骚,他先前向泰始帝恳请,想在王府中辟文学府,这样就有理由让朝中的重臣以修书之名来文学府兼任,从而形成关联,哪知被高慕之的人给撅回去了,说他想要结党。

有人的地方就有党徒,可当这两个字拿到明面上,就很危险了。毕竟历朝历代都有因“结党”萌生的杀祸,高望之不想去触碰这条线。

“齐王多病,恐怕命不久矣,四郎何必跟她计较?等到她薨逝后,一切名声、人马,四郎不都可以接收吗?”崔药师道。他是崔闳与浏阳长公主的第三子,由不得他来袭爵。不过圣人对他有所偏爱,年纪轻轻便受封博陵侯。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郑瑛挑了挑眉,又道,“我看齐王这一番折腾,可不像是即将薨逝的模样。”

崔药师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其实齐王的病不是病,而是中了毒!”

这话一出,别说是郑瑛,连高望之都惊了惊,死死地盯着崔药师,神色深沉莫测。

“你们就说什么病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吧,听说泰始九年,宫中处理了不少宫人,可未见太医署有变化,其实就是残狠的毒。药。”崔药师想了想,又低声说,“皇后宫里传出的。”

其实他不太明白高望之为什么要执著对付齐王,虽然齐王对高望之的确不算好,可那不是针对高望之,而是对谁都那副态度。

高望之已经信了七八分。要知道齐王府的人大多数都是皇后派去的,尤其是庖厨、医者这块,铁板一块,都无法插手。皇后对疯了的高素之照顾方方面面,却从来不问他的寒暖,何其不公!

这样的猜测让高望之的神色缓和几分,他对付高素之,都是王府中的谋划,表面上他还和高素之兄友弟恭。如果高素之出事,他的确是接手齐王府遗泽的不二人选。

可能是想着不用跟将死之人计较,高望之心中的愤恨压了下去,与幕僚继续商议如何笼络文士。临近士人入京的日子,高慕之那处也动作频频,在塑造礼贤下士的贤王形象呢。

高素之才懒得去管高望之在想什么,送到王府中的帖子她都看累了。每天一闭眼就是斗大的字在不停旋转,并且如大雨点般纷纷扬扬地砸落,将她打得精神恍惚、气息萎靡,等府医来给她日常把脉的时候,大惊失色,还以为弄假成真,齐王真的病倒了。

有气无力地趴在榻上,高素之仍旧谁头晕目眩的,看什么都是都像是带着墨点。

王映霜看着她的模样摇头轻笑,外头的阳光铺天盖地的灿烂,从窗户延伸进来,映照得高素之眉眼灿烂,有种赤子般的纯质无暇。调开了视线,王映霜又说:“大王看书时候字不是更小更密集吗?”

“那不一样!”高素之说,“我看书的时候你在呢。”

你一言我一语的,死板的字也有活色生香的趣味。

哪像这些千篇一律的帖子啊?再看下去,她就要不分美丑了。

“你看帖子我不也在一旁陪着你么?难不成你目中无我?”王映霜一边朝着高素之走,一边笑吟吟地打趣道。她才在榻边坐下,高素之便一翻身,支起手肘压住她的裙摆。王映霜抬手推了推她,没推动,便也任由她去了。

“不一样。”高素之又重复一次,她长叹一口气,说,“难道那个人真的不在人世了?”

可交易界面既然是亮的,说明只差找到它。就算作者不在人间了,那《逍遥帖》也在,它会在哪里呢?难道要将全长安的书轴都买来吗?光是想想这大工程,高素之都窒息,她就像是一只乱撞的无头苍蝇。

“难说。”王映霜没讲好话来哄高素之。她家大王对《逍遥帖》是否执著了些?她一脸深沉莫测地看着高素之,将高素之惊得端正坐起,才慢悠悠说,“难道是神仙托梦要《逍遥帖》了?”

高素之:“……”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好吧,她的那点秘密在王映霜跟前无处遁形。王映霜的语气调侃,高素之也顺势胡诌道:“先前做梦在天宫临帖,神仙一看我那字迹,就一脚将我踹回人间了,说甚么‘字远不如王妃呢’,要我下回入梦与你一道登仙台。”

高素之在说笑,可偏偏王映霜听出一种“白日相见,魂梦叶相依”的缠绵来,她有些脸热,低着头说:“我没那么大福分,还是大王你自个儿去吧。”说着,她就要起身。

高素之“唉”一声:“二娘你福与天齐。”动作比脑子快,双手一圈王映霜的腰,将她留了下来。她是从后头抱住王映霜的,下巴压到王映霜肩上,说话的时候呢,温热的吐息也拂着王映霜的侧颈。

本来只是个脸热的趋势,这会儿算是“烈火燎原”,顷刻便烧遍面颊了。王映霜拍了拍高素之的手,轻哼一声。

高素之回神,也闹了个红脸,收回双手撑在榻上,很是无措。

王映霜顺利挣开束缚,可“火笼”如影随形,热得很。在秋风起时团扇已经收起了,她只得用手扇了扇,顺便羞恼地瞪了高素之一眼。

可高素之也在“火场”中啊,要是一人能镇定自若倒也无妨,可四目相对,一样的含羞带怯,那就是火上浇油了。王映霜啐了高素之一口,心中骂她,心虚忸怩什么呢!就不能给她点能平静心绪的能量吗?

王映霜往后退,仓皇中碰到桌案上摆着的卷轴,啪嗒一声响,卷轴落地,系绳松开,那半遮半掩地映入王映霜眼帘中的字呢,恰到好处。王映霜眼神倏地一变,前一刻还做落荒而逃的打算,这会儿将卷轴一捡,忙走向高素之,道:“大王瞧瞧。”

高素之“唔”一声,脑子还沉浸在先前的画面里呢,等到王映霜再度出声,才惊梦般醒转,仰起头凝视着她。

“这是大王要的《逍遥帖》吗?”王映霜咬了咬下唇,用摊开的卷轴将脸一挡。

高素之这才聚精会神看这幅字迹一模一样的《逍遥帖》。她没有将副本展出,临帖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但是不是真的帖子,还得看系统的交易能够成功。可当着王映霜的面,大变《逍遥帖》也太诡异了,高素之压下心间的那份迫切,将视线挪到落款上。

“沈采真?二娘,你知道她吗?”高素之问。吴兴沈氏有人在朝为官,难不成是他们家的小娘子?

王映霜摇头:“没听过。”

“那得仔细问问了。”高素之道,她兴致勃勃地起身出屋。

王映霜恰好需要时间冷静,也没提醒高素之什么,在榻上坐下,舒了一口气,安抚那颗胡乱跳动的心脏。

高素之走了几步见王映霜没出来,可垂眸看手中拿着的卷轴,又打消折回去喊人的念头。

她先回了一趟蒹葭园,悄悄与位面商城做交易,等到《逍遥帖》消失,《天工开物图说》落在她的手中,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手翻了几页,这书呢,很贴心,是繁体竖版,后头还附了一部《考工记图说》。买一送一,十分合算。

003得意地跟高素之邀功。

高素之真心诚意地夸了它两声,接着又继续先前要做的事情,询问沈采真的来历。

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平阳公主府上送来的画轴。

高素之暗想,怪不得装帧那样精巧呢,要知道有的人送来的就是一张很寒碜的纸。

平阳公主府中。

高满见到齐王府来询问究竟的人,也没隐瞒,直接将沈采真的来历说出了。

刚修缮长兴园的时候,各亭台楼阁的匾额需要重新题字,高满请了几个名声在外的大师,可怎么看都不满意。

最后还是府上做事的人推荐了她家亲戚沈采真,说她是商户女,曾读书习字,写得一手好飞白书。

高满对书法没什么兴趣,本来这事儿结束就算了,那天王映霜提了需要雇佣擅长书法的人,她才想起沈采真,去找她的下落,问她要了一幅书帖。

黄昏,胜业坊。

一座凋敝破败的小院中,一位青年女子正坐在角落磨刀,她的身侧站着一位面色焦急的女人,看她的动作想拦又不敢拦。

“娘子,真的决定了吗?这样实在是太危险了,我们不能另外寻找出路吗?”女人出声道。

“还能有什么出路?”青年女子惨怛一笑,擦了擦额上的汗,“距离阿娘被那恶人害死已经十二年了,家财都被那豺狼占据。他如今当上礼部郎中,又搭上郑国公那条船,归宗荥阳郑氏,端是风光无限。谁能替我们做主呢?”

“齐王府不是在找师傅吗?娘子的字这样好,万一能成呢?”女人又说。

青年女子眸中闪过一抹寒光,她道:“这些年的经历教会我不要将希望压在别人的身上!”她盯着那柄磨得锋利的短刀,咬牙切齿道,“我要亲手杀死郑章!”

“可、可娘子这、这是杀父啊!”女人颤颤巍巍。

“什么父?”沈采真漠然说,“他只是一只畜生,一条活该被千刀万剐的鬣狗!”

第49章

对狼子野心的郑章,沈采真哪有半点感情,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了。

她家是商户。当年她家将穷困潦倒的郑章招赘上门,花费大量钱财供他读书、替他疏通关系。结果郑章一朝登第后就不当人了,一心想要抛弃妻女。想要和离停妻另娶,郑章说一声就是,她阿娘也不是爱纠缠的人。哪知道郑章内心刻薄阴毒,竟然暗中毒死她阿娘,霸占她家的产业!

当年她只有十四岁,真以为阿娘是病死的,被郑章扔到了老家。要不是有族中忠心耿耿的老仆相告,她恐怕一直被蒙在鼓中,认贼作父!之后她试图状告郑章,可县官早已经被郑章疏通过,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害得她只能到处流亡。

官官相护,她报仇无门,心中很是绝望。最终只能选择一条决绝的路,藏身在长安,等到合适的机会,亲自刺死郑章那恶贼!

一直以来追随着沈采真的女子名唤阿藤,是沈家忠心老仆之女。

她其实觉得杀死郑章,也没有很大的希望。比起报仇,她更希望小娘子能活着。

劝了几句,可沉浸在仇恨中的沈采真根本听不进去。

院中的两人正在说话,一阵笃笃的敲门声从外传来。

沈采真、阿藤两人一惊,沈采真快速地将刀藏起,阿藤则是看沈采真收拾妥当了,才做出一副沉静的模样前去开门。

“请问这是沈采真沈娘子家吗?”问话的是个十七八的少女,她的身后跟随着几个挎刀长随,一看就是贵人家出来的。

阿藤定了定神,点头称是,又惊疑不定地问:“足下是——”

少女朝着阿藤一叉手,笑盈盈说:“是齐王家的。我家王妃见了娘子的字,想请娘子明日上门一趟。”说着,往阿藤的手中送帖子。

高素之在旁人眼中毕竟是“男”,避免惹来非议,害了别人的名声,便让王映霜来出面处理。

阿藤忙道:“少待一二。”她匆匆忙忙回答屋中,对着沈采真又惊又喜道,“娘子,齐王府那边通过了。”

“可也不代表能报仇。”沈采真抿了抿唇说,她先前试图搭上平阳公主那条线,可平阳公主除了夸赞她的字、赐下不少金钱外,并没有与她深交的心。

“娘子,试试呢。”阿藤的话语中带着哀求,“万一这次成了呢?”

沈采真思忖片刻,最终轻嗯一声。如果不是怀有希望,她也不会往齐王府中送书帖了。

如果是多年以前的齐王府,她是不会接触的。可现在长安都在夸齐王,士人那就算了,悲田坊也说齐王心慈,或许真的能找一条出路。

次日。

沈采真依照约定前去齐王府拜访,临近齐王府小门,她心中忐忑,几乎想要扭头离去。她莫名地感到口干舌燥,可最后还是强压下那份不定,请齐王府的门房去通报。

不像一些权贵家,齐王府的门房并没有拿鼻孔看门,沈采真没有等待太久,门房便恭谨地将她引入王府,在前边带路。

会客堂中只有王映霜在。

她昨日跟高素之商议一番,得知高素之想要请书法老师教她学书的心思并没有很强烈。既然这样,那就看看沈采真愿不愿意前往悲田坊中教书。

在王映霜见沈采真的时候,高素之正在秋水园中研究《天工开物图说》。将它拿到悲田坊做教材是一定的,但里头也有些东西不合适教,比如冶炼兵器、炼糖、提炼食盐,这些得工部、将作监来做。

在做内容筛选的时候,高素之忽地瞥见了“煤炭”一条,心念忽地一动。本朝炼铁还是多用木炭,但根据工部那边的记载,炼出的生铁数量跟消耗的木材不成比例,非常消耗森林。在古籍中有“石炭”的记载,但还没到大面积推广、利用时候。用煤炭来冶炼,能够提高炼铁的效率。

至于煤炭本身的利用,她翻了翻书,看到“炼焦”技术。焦炭又名礁,是某种烟煤在隔绝空气的高温下加热炼成的,质地坚硬而多孔,是一种发热量极高的燃烧。

盐铁之事是少府之专利,高素之目前不会自己私底下捣鼓,毕竟不想被扣上一顶“造反”的帽子。她快速地将煤炭相关的内容誊抄一份,便命人驾车出门,前往尚书省官署找宇文神阔。这冶炼之事与将作监无涉,跟少府军器监息息相关。而少府监、军器监也在工部的节制下。

少府监名李炤,赵郡李氏出身,他是忠实的晋王党羽,儿子门荫出仕,在晋王府中当幕僚。

炼焦、煤炭之事绕不开少府,高素之得确保坐在这位置上的是自己人,或者是完全忠于泰始帝的纯臣。

高素之找到宇文神阔后,便斥退在一边伺候的人。

她朝着宇文神阔道:“兵部、吏部尚书历来会加同平章事、知政事号,出入政事堂中。可工部尚书却少带宰相职衔。魏公想要更进一步吗?”

在朝的高官哪个没有野心?可侍中、中书令,吏部、兵部两尚书都被人占了,只要他们不犯大错,是不可能被黜落的。宇文神阔想要当上宰臣,那就只能等着泰始帝恩宠,加上同平章事号。

高素之直白的话让宇文神阔的眉头耸了耸,他朝着高素之道:“某之才学寻常,能为尚书,已是苍天眷顾。”他知道齐王比外人想的有本事,但他并不想在此刻站队。

高素之对宇文神阔的回答,没太意外。她笑了笑说:“魏公可曾听说过石炭,以其等冶铁作兵,恐怕是犀利非常。”她凝视着宇文神阔,“此事我本可直接禀明圣上,先与魏公言,也是想助魏公一臂之力,看来魏公安于现状,那就罢了。”

宇文神阔神色倏地一变,冶铁作兵?!如果齐王有关于做兵器的新发现,这功劳可比印刷术大多了,他出将入相的梦想就能实现。可齐王想要交易什么呢?暗自琢磨一阵,他眯了眯眼,问高素之:“某不知大王何所求。”

高素之也没说什么让宇文神阔效忠投诚的话,她只是道:“我不放心李炤。”

少府监李炤?宇文神阔讶异看着高素之,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少府监是晋王的党羽,如果齐王手中有关于冶炼的好东西,那少府监也能从中分一杯羹。齐王是不想助长晋王那边的气焰,不愿意被他分走功劳。

没让他送人、送物,明确地表示结盟之意,宇文神阔暗松一口气。他可以倾向某位亲王,但不会像崔家、元家那样被牢牢地绑在船上下不来,需要左右摇摆的余地。这不仅仅是他,也是朝中诸多臣子的保身之道。除非冲突已经尖锐到必须做出抉择,不然他不会明确表明立场。

他想了想,又问:“大王可有推举的人?”

高素之微笑道:“魏公心中当有数才是。都是效忠圣人的,哪里需要分你我呢?”

宇文神阔:“……”他明白了,是不要晋王也不要魏王的党羽,齐王在树立一个以君父马首是瞻、一心为国家大义的形象。

跟宇文神阔这样的人说话不费劲,各有所求就能一拍即合。高素之将石炭冶铁相关的图纸递给宇文神阔,其中只略略提到“炼焦之术”。宇文神阔扫了一眼,虚心向高素之请教:“大王,不知这炼焦是?

高素之胡诌道:“梦中神仙有言,贪多嚼不烂。”

宇文神阔无言,默了半晌,才跟高素之一拱手说:“某知道了。”这是要见到结果,才会将炼焦之术告诉他了。

现在流言都说齐王梦中得仙授神技,难不成是真的?就算是假的,齐王府中也该聚集了能人异士吧?只是那些年,齐王一直都被幽禁,齐王府的幕僚都无所事事,她又从哪里招揽那些能人呢?

虽然担着“工部侍郎”这一头衔,高素之可没打算在官署中久待,她顺势进宫一趟拜见崔皇后,陪她说了一阵子的话。回去的时候呢,当着道上宫人的面,充分发挥自己“弱柳扶风”的可怜相,掩着唇咳咳几声。

这都要带病入宫中问安呢,以后谁再说她不孝?

高素之前脚刚走,她的舅父崔闳后脚就来了。

崔闳拜见崔皇后也是有目的的。这几个月来,齐王府从籍籍无名的状态一跃成为长安人最爱谈的话题,崔闳自然也对齐王府关注几分。他的立场很鲜明,在高素之见黜、无缘储君之位时,就将全部的心思放在崔皇后的次子高望之的身上,崔家郎君以及诸多姻亲都围绕着魏王做事。

可齐王陡然间冒出头,这让他们很是困扰。

要知道一直有“嫡长子当为储君”的声音,它们因为齐王发疯沉浸下去,但只要找到机会,就会重新生出。

这不是在分割魏王的力量吗?

高望之没将悲田坊放在心上,但崔闳不一样,他遣人去打听悲田坊的事,发现里头都是齐王府安排的人,根本不给其他人挤入的余地。

仅仅是一时兴起博取名声吗?而且,齐王她要名声做什么?她自己其实是想争一争吗?圣人在让齐王入朝时候,拿出太医的诊断,道齐王疯病已经痊愈,还让人传出齐王的神异之论,这又是在做什么?

入了皇后殿中,崔闳很恭谨地行礼:“臣拜见皇后殿下。”

崔皇后还沉浸在先前与高素之谈话的情绪中。

高素之也没提政事相关,只让她保重身体,言语间都是诚挚的关怀。

倒是她主动问了悲田坊的事,高素之只是一笑,说:“身为宗亲,自当以天下之忧为忧,以帮助百姓为乐。”

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是不是她的储位已经稳定了呢?是不是能让天下人看到她这么个忧心天下事的储君了呢?

“殿下。”身侧的宫人暗暗提醒。

崔皇后这才回神,朝着崔闳说了声“免礼。以往她对崔闳还算亲切,可今日心不在焉的,连一声兄长都没喊。

崔闳眉头微微皱起,关怀道:“殿下身体有何不适吗?”

“没有。”崔皇后道,她垂眸打量崔闳一眼,又问,“阿兄今日怎么过来了?”

崔闳左右看了一阵。

崔皇后会意,将宫中伺候的人挥退,只留下心腹在此。

“臣近来听到一些风声。”崔闳一脸谨慎。

“嗯?”崔皇后眼皮一动。

崔闳又说:“听闻齐王是中了毒,而不是生病,是吗?”这是他从皇后宫中打探来的消息,今日特意拿出来试探试探。

崔皇后不动声色地觑了崔闳一眼,问:“阿兄是哪里听来的?”消息时她命令宫人跟崔家泄露的,真真假假,用来试探高望之、崔家的态度。

崔闳眉头拧得更紧,他叹了一口气:“既然殿下这样问,想必是真的了。当年推说是那些人没照顾好齐王,其实是假的吗?真正的凶手是谁?您打算如何做呢?”

“已是没有证据之事,又该如何追究?”崔皇后道。

“难道就这样放过谋害大王的仇人吗?”崔闳拔高声调,“齐王中毒后性情大变,人人都道她鹰鼻鹞眼,豺狼本性,可都是为毒物所掌控,何其委屈?!当禀明圣人,请圣人彻查才是。”

崔闳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仿佛真为高素之着想。可实际上他有自己的目的,戳破齐王的神异之说。

现在到处流传的神异说,道齐王过去被仙神所召、身体失去神主,才做出一些荒唐事。如果中毒之事昭白天下,那神异说不攻自破。再者,能利用这一机会将元氏的一些人拉下马。

崔皇后是崔闳的亲妹,哪会不知道崔闳的打算?她垂着眼帘道:“过去那么多年,查不了,不必查。”她拒绝崔闳的提议。

没有皇后来牵头,崔闳这个舅父总不好插手内宫事,他顿时急了,朝着崔元元道:“殿下!这不仅仅是为了齐王,也是为了您膝下其他儿女着想啊!今时不同往日,圣人逐渐摆脱元氏贵戚、前朝旧臣的束缚,我们还用怕他们吗?”

见崔皇后不说话,崔闳又问:“大郎她自己知道吗?”

“不知。”崔皇后警告似的望了崔闳一眼,叮嘱说,“此事不能泄露,不必教大郎知道。”

崔闳应声称是,可心中另外有计量。皇后不愿意彻查,那就得齐王自己来闹了。对于害得自己多年沦落的人,齐王会无动于衷吗?只要她不肯忍下那口气,神异之事仍旧可以破解。

见崔皇后脸上有恼色,崔闳不再提中毒事,他又说:“齐王先前遣了一堆人到庄子里去,王府中得用的人还够吗?我听说她的心扑在悲田坊上,里头的人也都是她府上出去的?”

崔皇后笑了笑说:“是呢。”

崔闳:“她还想建学堂、药局?手下的人得用吗?”

崔皇后听崔闳强调了两次用人,眸光微动,她道:“此事阿兄不用操心,相信大郎的能力。”

崔闳:“……”他相信,拿什么去相信?他又说,“大郎久居王府,相熟的文人恐怕不多。不如让四郎帮忙物色,正巧,十月又有新的一批贡举士人来长安了。”

乐善尼寺的功德碑立起来了,上头帝后打头,又有宗室诸亲、功臣贵戚,算是整个打上“皇家”的烙印,这悲田坊一跃成为皇家抚养幼儿、照顾老者的机构。崔闳没指望高望之能做出什么成就来,但希望他参与的程度深一些,而不是单纯挂个名。

崔皇后淡淡道:“大郎没提人手不足。”在得知高望之先前害过高素之后,崔皇后对这小儿子不怎么放心。

“她用的人从哪里来?不是崔家,也不是王府官僚,难道是王家吗?”崔闳急了,以前皇后哪会这么难说话?

王家跟魏王府的关系主要靠着王珩的嫡长子王泓牵系,可前些时候,王泓、杜敏行打架双双入京兆府的大牢,最后齐王出面将他们保了出来,可在清河王以及谏官的弹劾下,两人都丢了在京中的职务,被打发到州县去了。

王泓想求王珩出面留下他,哪知王珩安坐如山,竟然眼睁睁看着他被踢出长安。

王泓一走,王家跟魏王府的关系就淡了许多。魏王记得王泓提过,王家小郎君王涧需要合适的老师,便想着给他推荐师长,哪知王家那边早早定下,根本没给他们献殷勤的机会。

如果王家倾向齐王,那他们这些河东士族不能拧成一条心,要怎么对付晋王身后的以前朝旧臣为主的勋贵们呢?

“就算她找王家帮忙,那又怎么样呢?”崔皇后终于不耐烦了,对着崔闳这个长兄冷下脸说,“大郎的王妃是王氏女,就算找王家人也没什么不可的!”

崔闳深呼吸一口气,说:“臣逾矩。”他越想越是懊恼,当初的齐王形同废人,只是借着她拉拢王家而已。在齐王没什么可取之处的时候,齐王只是魏王府的附属。可一旦齐王露出锋芒,那远近亲疏立刻显出。女婿亲还是女婿的弟弟亲,不言而喻。

崔皇后露出困乏之意。

崔闳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可心中窝着火,很是不甘。他思来想去,最后定下主意,朝着长随嘱咐两声,便摆手让他走了。

皇后不允许他告知齐王这个消息,他偏要去做。崔家留在王府的人陆续被清除,只能从燕国夫人杨菩着手。自从不执掌齐王府中馈后,她有段时间没去齐王府了。可作为齐王的保母,她要见齐王,也不会被拒之门外。

那厢高素之回府后,沈采真已经离开了。

高素之喝了一口水,大马金刀地坐在圈椅中,她凝视着王映霜问:“怎么样,可以用吗?”

王映霜点了点头说:“可以。”从沈采真的谈吐可以看出,她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授业恩师怕是大家。她的字最好,擅长行、草、篆、楷等路数,不过王映霜想提的不是这个。她缓缓道,“沈娘子能够模仿旁人的字迹,就算头一次见,也能做到真假难辨。”这点就是天赋了。

“嗯?”高素之眼眸一亮,伪造手书是陷害政敌很好的伎俩,这样的人才,谁都想笼络住。“那以沈娘子的本事,她怎么还籍籍无名?”高素之觉得古怪。

“她答应我在悲田坊教书了。”王映霜想了想,又说,“不过我看她心神不宁,似是留下也不长久,不知是否有心事。”

“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高素之又问,昨日去传递消息的人回来,也描述了沈采真生活的环境,跟奴婢阿藤相依为命,生活很是窘迫。可人是高满推荐的,长兴园里匾额既然是她题写的,那报酬一定丰厚,高满可不是小气的人。有了那些安身立命的钱财,她为什么还在破院子里住呢?

小说剧情里没有沈采真这个人,高素之没法从中得到线索。其实拿到《逍遥帖》她就算达成目的了,但王映霜都说了,沈采真是个人才,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流失?

“还是得查一查,再遣人盯着。”高素之嘟囔说。

虽然有侵犯别人隐私之嫌,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说完沈采真后,高素之才将话题带到“石炭”上,她把自己跟宇文神阔的交易跟王映霜提了提,说:“如果让李炤继续在少府监这个位置上,我不放心。”万一功劳被高慕之抢去点点呢?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要我回家说一声吗?”王映霜温声道。

“李炤是晋王的人,一旦有人弹劾他,高望之手底下的人就会‘闻弦歌而知雅意’,群起而攻之。”高素之说,宇文神阔一个人的能量没那么大,他之所以敢答应,就是想借着两党相争来撬动李炤。

王珩谨慎,还没到想站队的时候,又何必委屈王映霜呢?

“说起来,我已经找到合适的书籍了。”高素之转了个话题,神神秘秘对着王映霜说,“当然,还得让老师傅们先上手。”

王映霜凝视着高素之:“嗯?”

高素之立马招呼人去秋水园中取《天工开物图说》。

这是一部百工之书,高素之删去一些关键的、不适合在民间传开的东西,又在系统的帮助下修改了一些不符合时代的字眼。这书最重要的不是原文,而是注释。后世的学者旁征博引,约等于一部科技史。

百工之事,学人鄙之不愿为。

可人生在世,哪个人不用工具?哪个不从技术中获得好处?

将悲田坊的这批孤儿教出来,他日长成后,就是洒向州郡的火种。

第50章

《天工开物图说》取来后,王映霜略略翻了几页便合上了。

术业有专攻,这些东西还是得识字的老匠人们来看。

悲田坊的学堂、药局、师傅等有了着落,王映霜心中的负担渐渐松落了些。她凝视着喜上眉梢的高素之,忽地想起一件事情,她问:“十月是士人入京的日子,到时候街上麻衣如雪,大王准备如何呢?”

长兴园是为小孩以及权贵家的娘子们准备的,渐渐形成一个小圈子,各式各样的消息潜动。

但这不会是那些自负高傲的读书人们所期许的环境。士人入京想要考个好名次,光靠自身才学是不成的,还得有人搭把手,将自己介绍出去。

他们会四处行卷,结交权贵。虽不会再向过去那样形成有如父子般的“门生座主”关系,可也是个“结党”的好时机。宰相们瞧准机会笼络士人,诸王也会暗暗争夺想要的人才。

近来齐王的确因为印刷坊、悲田坊声名鹊起,可真正落到文学上,士人们还是更相信高慕之、高望之兄弟。

高素之也想过这一茬,听王映霜问了,她便道:“芙蓉园。”

芙蓉园在城南,前段时间泰始帝将园子赏赐给了她,她也没有改变芙蓉园的性质,仍旧如过去那般对外开放。曲江就在芙蓉园中,历来是仕女士子们游赏之地,每年三月放榜时候,那儿更是热闹,还有曲江游宴,有时候圣人还会亲自前往园中的紫云楼赐宴。

园林占地面积极为广阔,碧瓦飞甍,亭台楼阁林立。高素之没打算改变什么,只是琢磨着在里头弄一家藏书阁。她想了想,说:“虽然国子监那边已经试行刻本了,但国子学以儒业为主,除了九经外,顶多再刊刻一些算书,至于被列为杂集的,他们无心也无闲暇顾及。在短时间内,还是得以手抄本为主。”

“芙蓉园中的藏书阁就不再局限于国子监的刻本,除了子史经集,农林医卜牧都要涉及些。”

王府之中不缺藏书,她的藏书阁呢,一开始也是抄本、刻本兼有的,等到生产力跟上去,再将手抄本换成刻本也不迟。

王映霜闻言点了点头。齐王府要召开文学宴会,怕是不如高望之。但芙蓉园中如果聚敛藏书向天下学人开放,允许他们入内借阅手抄,同样可以笼络人心。

高素之又说:“平阳的商队在各州郡之中走动,我已经托他们将印刷之术传出去了。”平阳的商队里也混了她的人,一些西域那边有的种子,见到了可以带回来。

长安的刻本开始风靡,地方上到底办得如何还很难说,如果地方势力大、为了家族利益不愿意让印刷术流通或者官府不愿意出钱,那印刷术的推行便会受阻。虽然是大势所趋,可在短时间内僵持一下,还是有可能的。利益集团的力量不能低估,民生大计在有些人眼中真算不得什么。

高素之在府上研究《天工开物图说》,那边宇文神阔也开始为了“宰相”之衔努力。少府掌管天子所用之物,少府监算得上是内臣,有时候跟工部这边会有些龃龉。宇文神阔就是借着这些“龃龉”发挥,向泰始帝密报李炤不配合他的工作。

李炤是从三品的少府监,在职事官位上不如正三品的工部尚书,可他是天子近臣,加了同平章事的相衔,有出入政事堂的机会。他只知道宇文神阔想要插手冶炼的事情,想也不想地拒绝。他们虽然是勋贵出身的,但宇文神阔毕竟没有靠向晋王府,而且还和齐王府上走动,李炤听过晋王的抱怨,心中暗暗地提防着宇文神阔。

他说话还算是客气,毕竟不能绝了晋王拉拢宇文神阔的心。哪知道宇文神阔被他拒绝后,直接弹劾他了。

宇文神阔对李炤不配合工作的弹劾其实很难将李炤拽下马的,只是弹劾李炤前,他悄悄地露出了点信号给魏王府那边的人。魏王府的也能来事,立马从掌冶署中诸冶监的监、丞着手,说他们私自贩卖冶造的兵器。这少府各监里的流外官吧,大多是关系户,一掰扯亲戚关系也能拉到李炤的头上。

朝中会有寥寥几个清清白白的人,可恰好不是李炤。魏王府那边逮着一个机会莽足劲要将少府监李炤拉下,好推荐上自己的亲信,争取政事堂中的相权。晋王府的人虽然出来替李炤说话,可李炤仍旧是左支右绌,不知道怎么应对。

最终结果如何还是得看圣人,毕竟身为皇帝,他要轻拿轻放也无不可。宇文神阔在晋王、魏王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隐身,等到火候到了,他再度密奏泰始帝,这回提了“石炭”的事,奏到用石炭冶炼铁器会质地更坚硬。

泰始帝是行伍出身,当初的鲜卑融入中原后,北面那广袤的草原地带有新的民族占据,柔然消失,突厥崛起,时时劫掠边境地带。说是治下安宁,可西北那边,仍旧有不少骚乱,去年就和突厥打了一场。

武备、兵之利与粮食一样让泰始帝在意。

他本来也烦了朝臣弹劾李炤,等宇文神阔这么一上奏,立马就做出抉择,将李炤给罢免了。怕少府那边不合作,他新任命少府监韦不群不是晋王也不是魏王派系,还跟宇文神阔是连襟,能配合宇文神阔的工作,还给有功在身的宇文神阔加了同平章事这一相衔,让他出入政事堂。

齐王府中。

高素之得知韦不群当上少府监后,暗松了一口气,极为爽快地将炼焦的法子给了宇文神阔。韦不群在剧情中没有出现,不是谁谁的党徒。不过她近段时间一直在暗中观察,故而也知道韦不群的来历。

这人是京兆韦氏出身的,但他这一支早已经败落了,在当官的父亲死后,更是一落千丈,生活困苦。孤儿寡母的,乡里宗族并没有出现大善人来接济他,故而他的宗族观念不甚强。他一开始靠门荫当上小小的挽郎,但出头并不容易,转入军中历练几年,又从州郡参军做起,慢慢地回到长安,他是泰始帝提拔的帝党。

魏王府中高望之没能推上自己人,心中遗憾,可一想到高慕之损失一名宰相,又觉得痛快。韦不群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只要他不站在高慕之那边就够了。至于高素之,他从崔药师口中得到对方实则中毒的消息,心中恨意虽然没有消磨尽,但没打算在高素之身上再耗费力气了。他的对手仍旧是高慕之!

少府下有军器监,可是跟京中武备直接相关的。万一高慕之兴起兵变,在武器上落了下风,怎么能成?如果掌管马事的太仆卿也跟着李炤一样倒台就好。

失去臂膀的高慕之是最愤懑的人,他在府中大发雷霆,指责李炤没有约束好手底下的人。

李炤也很不平,他原想着一个亲戚推出去就结束了,哪里知道泰始帝会这般果断,直接贬了他的官。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大王,是不是陛下那边另有心思了。”晋王府的幕僚惴惴不安。魏王府依旧高调,而向来作为笑话出现的齐王府呢,也像是夜中的星辰,一下子耀眼起来。齐王、魏王都是皇后所出,他们要是联起手来打压自家大王,那大王处境不是很艰难?

高慕之阴沉着脸,先前听元贵妃提齐王也有夺嫡的心思,让他静静等待齐王、魏王之间的变数。他其实已经做好联合魏王压下齐王的准备了,毕竟齐王府拿出来的东西,让他们都如芒刺在背。哪知道他这边一旦出现裂隙,高望之就像一条疯狗一样追着他咬。兄弟之间的合作?根本不可能。

“我不能让高望之得意。”高慕之沉着脸说,“盯着高望之时常往来的人,我不信他们手里头干净。”

少府监以及政事堂宰相的调整,没有在朝中掀起太大的波澜。

九月,秋风起天末。

高素之已经扒拉出有着各种手艺的工匠,要他们先学习《天工开物图说》,尽快地掌握一些更为先进的技巧。这些人呢,有从将作监那要来的,也有她拜托高满从民间搜罗的,等有所成后就送到悲田坊当师者。

就在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的时候,高素之派出去偷摸盯着沈采真的人也带回消息。

沈采真的确得到高满给她的金钱,只是她没有一枚通宝留用的,而是都捐给了乐善尼寺。在自己生活都落魄的境况下,这样的慈悲心肠就显得有些可疑了。高素之继续追问暗卫,才知道沈采真有个仇人!她夜夜磨刀,留在长安的最终目的是刺杀对方。

“那人是礼部郎中郑章。”有些过去很多年的隐秘事情,没有一点时间是不那么容易查探出来的,盯着沈采真的人,只能确定她的目标,无法将他们的关系查出。

“可不能让她动手。”高素之喃喃自语。

一介孤女对付朝廷命官,成功的可能没那样大,到时候可能郑章没事,她倒是赔上自己的性命。再说了,沈采真现在应下悲田坊的差事,她可能只是好心,只想着散发最后的余热。

但一旦她被卷入命案,乐善尼寺、悲田坊等与她有关系的,都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将沈娘子请来。”王映霜眉头也微微蹙起,朝着侍从吩咐道。

沈采真要杀人,她们得问清楚缘由。

“这郑章——”高素之对边缘的小人物那么熟,她转向王映霜,纳闷道,“难道是荥阳郑氏?跟郑国公府上有关系?”

“我听阿耶提到过他。”王映霜恰巧知道那么点事,“郑章是荥阳郑氏的旁支,他的确攀附上了郑国公府。明明已经年过半百了,却对着年方二十的郑瑛自称弟。”

“郑瑛是兰陵公主的驸马,按照规矩是不能纳妾的,可郑瑛不是什么修身自持的人,哪能忍耐得住?郑章恰到好处的出现,送庄园、送名马还送美人——不过这事儿被兰陵公主知道了,公主将郑章找到的人都送回去了,打碎了郑章金屋藏娇的念头。”

王映霜语调讥讽,显然对郑瑛、郑章的举止厌恶至极。

“郑章虽然攀上郑国公府这高枝,但一直在礼部郎中这一位置上,没有升迁的可能。倒不是郑国公不帮助他这个‘族侄’,而是他惹恼兰陵公主以及咸阳长公主。”咸阳长公主是泰始帝的同母妹,在不准驸马纳妾、蓄养外室的立场上,跟兰陵公主一模一样。

王映霜的消息有的来着王珩之口,有的就是在小娘子们闲聊中听到的。

她也不隐瞒高素之,一股脑地说了。

在听到沈采真想杀郑章的时候,高素之就认定郑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听王映霜的话,就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对男人这种生物呢,不必抱有什么期待和同情心,大部分都是一样的。真是可惜了两位公主。

她想了想,又说:“郑章不干净,郑瑛、郑文还与他混迹一处,这叫什么?沆瀣一气是吧。”剧情中,郑国公是倒向高望之的。她先前已经因为郑谋道得罪郑家,郑国公就算愿意靠向齐王府,她也不肯用。门风不正,家宅不宁,从上代郑国公在世时就已见端倪。

“李炤失位后,高慕之一定很不痛快。如果有机会推倒郑家,他一定会很高兴。”高素之眼神闪了闪,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郑章一定要解决,至于郑国公会如何,就看高慕之怎么努力了。

那厢侍卫前去务本坊将沈采真请入王府中。

沈采真有些摸不着头脑,坐在马车上心不在焉的。

上一回到王府中,她只见到齐王妃王映霜,温文尔雅,很有高门贵女的气质。这次是王妃见她吗?还是说齐王?

等她到了王府会客堂中,发现除了王映霜外,还有个长身玉立的俊逸少年,一身圆领襕袍,莲花玉冠卯酉簪,眉目间顾盼神飞。

沈采真定了定神,忙朝着高素之一拜。

高素之温声道:“沈娘子不必多礼。”她的目光在沈采真身上轻轻一扫,便收转了回来,举止还算是得体。她让人给沈采真看座后,摆了摆手斥退伺候的人。沈采真见状越发惴惴不安,可她不想在别人的跟前失了自己的体面,佯装镇定,等待着高素之开腔。

“沈娘子不必紧张。”王映霜柔声道,“今日请你来,是想问一问你是否有什么事没做成?”不管怎么样,她们都要跟沈采真提到郑章的事,过度的含蓄就不必了。

沈采真心中一凉,抬头与王映霜含笑的视线一撞,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她的心跳如擂鼓,咚咚咚作响,几乎从胸腔飞跃而出。她轻声道:“并无。”

“这样么?”王映霜若有所思,顿了顿,又说,“悲田坊之事非大王一时兴起,而是要长久做下去。我跟大王商议了几回,想着要让师者定心,就得先替他们解决后顾之忧。人生在世,各有烦恼,有人遗憾在长安身无寸土,难以将老母接来京中赡养;有人遗憾志愿未竟,想顶天立地……当然,也有人想要诉过去的冤苦,意图报仇雪恨——”

王映霜刻意顿了顿,观察着沈采真的神色。

果然,她从沈采真的脸上瞧见一闪而逝的慌乱。

沈采真总不会认为王映霜这番剖白是无缘无故生出的,她挣扎片刻,脸色灰败,带着几分绝望凄苦道:“您知道了?”

王映霜一颔首,又说:“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我们会替你做主。”

沈采真以前也遇见过说愿意替她做主的,可最后都只是哄骗她,没谁能够做到。她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一次。

王映霜静静地等待沈采真。

其实沈采真已经做出决定了,她愿意将书帖送到齐王府,就是想要抓一个机会。她没有退路,信齐王府是孤注一掷,刺杀郑章也是孤注一掷。她的摇摆,只是给自己一个再信人的理由。

斟酌片刻后,沈采真吐了一口浊气,说:“我的仇人是礼部郎中郑章。”

王映霜和高素之对视一眼,又对着沈采真一点头,鼓励她继续说。

“郑章他毒杀我的母亲、夺走我家田产。”沈采真言简意赅,直接说了郑章的罪行,只是到最后一句话时,她又满心为难,觉得很难出口。在这个为父报仇是义士、为母报仇纳为私的世道下,会有人赞同她弑父吗?

她有些不愿意说出那段关系,可如果齐王她们愿意帮忙,必定会得知一切,到时候她的隐瞒就像个笑话了。

沈采真心中酸楚,又觉得难堪,她咬了咬下唇道:“郑章他……是我生身之父!”

“什么?”王映霜大惊失色,没料到这层。

“简直是个畜生,千刀万剐都不为过。”高素之的冷色倏然冷了下来,别说是古代了,就算她上辈子那个时代也有“杀妻事”,一旦往家庭纠纷上靠就很难得到公平。她凝视着沈采真,直截了当地问,“你手中证据有多少?”

走到刺杀这一步,说明其它道路都行不通。

“当年伺候我阿娘的老仆在,还有下药的人也在。”沈采真从高素之的态度中窥到一丝希望,她提高声音道,“郑章当年是入赘我家的,婚书以及旧户籍都在。”现在的郑章已经是朝官,各种疏通关系抹掉了自己的旧事,没人知道他曾经入赘过沈家,也没人知道他是踩着自己妻子的尸骸走上仕途。

那些过去、现在的愤懑在胸腔堆积,高素之对着沈采真承诺道:“你不要轻举妄动,安心在悲田坊中教书,这个仇我会替你报。”

像郑章这样的混账,高素之只想提刀砸西瓜一样剁烂他的脑袋!

沈采真闻言稍微安了心,她不胜感激地朝着高素之一拜,眼中噙着泪意。在高素之的询问下,她又细细说了十多年前的事情。

了解首尾后,高素之命人将沈采真送出府,暗中派人守着她。

王映霜坐在圈椅中,她抚了抚眉心,苦笑一声说:“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高素之在她身侧坐下,手搭在小几上,顿了顿,才说:“恐怕还有很多。”是什么导致的呢?是一种意识形态,以及为那种意识保驾护航、强调‘父为天’的律法。可这不是现在的她能够动的。她只能替沈采真一个人报仇,而不能为天底下的可怜妇人争一个公正。

郑章这人不干净,而且证据确凿,怎么都得完蛋。

这事儿棘手的是怎么拉郑国公下水。现实总没有让高素之失望,权贵是享有特权的,包括她自己也是,坐得越高,越容易不干净。水至清则无鱼在这个世道越发是行为准则。各家关系错综复杂,今天提拔门生明天携带姻亲,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高素之在朝中没什么人手可用,她近来结交的朝臣呢,主要是将作监、工部以及司农寺的,至于其他人还没联系上。要整郑家,她是不会自个儿亲手干的。

“这郑章贪了沈家的钱后,跟郑国公那一房支在乡里的搞好了关系,没少替他们出鱼肉乡里、侵占别人良田的馊主意。这经营多年,总算是将自己迁到郑文他们这一房下了。”高素之看到手底下人查探到的消息冷笑不已。

“郑国公自己也受贿不少啊,只是不知咸阳长公主是否会替他疏通。”王映霜若有所思。

这点高素之也没把握,不过根据剧情中泰始帝的为政举措,她猜泰始帝在分解相权。尚书令空置后,左右仆射成为尚书省的长官,是真正的宰相人员,官品在中书令、侍中之上。可慢慢的,左右仆射也要加知政事、同平章事等宰相衔才能入阁了。它们成为一种荣誉称号,用来对朝臣“明升暗贬”,就像不再掌实权的三公一样。

晋王府中。

高慕之的人一直盯着魏王府那臭鸡蛋,想要找一条散发着臭味的裂缝。

郑章的事情传到他们的耳中,一个个顿时喜出望外。

“这是不是巧了些?”也有幕僚忧心忡忡,生怕是别人的陷阱。

高慕之反问道:“难道不把握这个机会吗?”是高望之先对他的人下手的,郑章的事情不管是谁递的刀,他都得握住,毕竟郑家出事对他也有实际的好处。

“要禀明贵妃吗?”幕僚又问。

高慕之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耐烦。贵妃的意思是让他努力拉拢郑国公家,一来兰陵是淑妃所出,陆家一直跟他们走近;二来咸阳长公主是高望之但也是他的姑母,是圣人一母所出的胞妹,能够争取。

可先前朝堂上郑家都帮着高望之落井下石了,难道让他忍着屈辱对郑文低声下气吗?

他不缺郑文。

“不用!”高慕之说,他要自己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