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6.

在我紧盯着她的时候，季澜音漫不经心地往走廊另一头瞥了一眼。

然后竟然真的接过了丫鬟手里的泡脚桶，毫不留情地把水全泼在了父亲身上。

那一刻，我莫名有种被当场抓包的感觉，尽管我明明躲在走廊尽头的暗处，不可能被发现。

但那种季澜音故意让我看到这一切的错觉却越来越强烈。

她甚至还故意大声对父亲说：“别装了，晕在我房门口，多脏啊！”

听得我直皱眉头。

就在这时，我因为惊讶而发出的声音，被一个温暖的手掌捂住了。

是哥哥，他身上的那股熟悉的檀香让我立刻认出了他。

父亲在尴尬和沮丧中转身去了书房，而我哥则拖着我的手，边走还边回头看我，似乎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你穿成这样偷偷摸摸地去二楼干什么？”

哥哥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就像是在看一个闯祸的小孩。

“你一口一个母亲地叫着，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了？”

我反问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和挑衅。

哥哥被我反驳得脸色一沉，质问道：“你这是打算直接去杀人吗？”

话音未落，他已经迅速从我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那把勃朗宁，小巧的枪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我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认贼作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似乎有人跑开。

“谁？”

我猛地转身追出去，但走廊里空无一人。

我确信，刚才这里绝对有人。

在整个傅家公馆里，能监视我们兄妹的，除了季澜音和她的两个孩子，没有其他人。

哥哥跟在我身后，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我没理会他，直接回他房间取回手枪准备离开。

哥哥见状，猛地挡在门口，坚决地说：

“如果你真的要去杀季澜音，那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这句话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我的怒火，我整个人像炸药桶一样爆炸开来，愤怒地吼道：

“你凭什么拦我？！”

那是我和哥哥第一次动手打架，他明显在让着我，这让我心里更加憋屈，打得不痛快。

一气之下，我失控地拉开了勃朗宁的枪栓，一声枪响响彻公馆，我不小心打伤了哥哥的手臂。

鲜血直流，场面瞬间失控。

那晚，傅家公馆灯火通明，乱作一团。

我坚决不让季澜音靠近哥哥，给他包扎伤口，最后还是父亲用鞭子强行把我绑住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我看着哥哥被包扎伤口，心里像被火烧一样，嘶吼着：“住手！你这个坏女人！别用毒药害我哥！”

我拼命挣扎，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当我终于挣脱束缚，冲向哥哥时，季澜音毫不留情地从抽屉里拿出哥哥那把毛瑟手枪，枪口黑洞洞地抵在我的额头上，她冷冷地说：

“傅怡君，你要是再闹，我不保证我手里的枪不会走火！”

那一刻，我离死亡如此之近，但想到仇还未报，我怎能轻易放弃？

我跪在她面前，磕头认错，泪水混杂着血水，我哭喊着：“我错了！”

她这才让下人退下，只留下钟毓秀兄妹和父亲。

“怡君，你真的这么急着报仇吗？”

季澜音直视着我，我颤抖着嘴唇，不敢回答。

“怡君，妈妈的死，并非母亲所为。”

我在心底冷哼一声，看来，季澜音真的很会收买人心，哥哥现在彻底站在了她那一边。

“你若真想报仇，就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季澜音开口，从怀中掏出一个信物。

我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她。

“你......你是......”我话未说完，季澜音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容：“怡君，是姨母来晚了。”

那一刻，我心中的疑惑和愤怒仿佛都被这句话化解了，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7.

我猛地夺过那个信物，双手颤抖着从胸前翻出了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两个信物完美对接，没有一丝缝隙。

我瞬间脸色煞白，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摇摇欲坠。

我意识到，我一直以来怨恨的人，竟然并不存在......

只留下我一人在这世间，孤独无助。

我恍然大悟，是我的冲动和不懂事害得母亲离世......

我崩溃地跪在地上，泪水如泉涌，却只能呜咽着，不敢放声大哭。

季澜音见状，立刻紧张起来，她用力扶起我，严厉地对我说：

“怡君，不是姨母和你爸爸故意隐瞒，而是那个害死你妈妈的势力太过庞大，我们不得不小心行事！”

我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似乎都藏着秘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到底是谁？”我哽咽着问。

父亲在一旁痛哭失声，无法回答。

最终，是钟毓青看不下去我满脸的哀伤与绝望，他叹了口气，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掌心里写下一个「林」字。

竟然是她，是那个在直北只手遮天的督军的夫人，林曼绮。

原来，季澜音真的是父亲的亲表妹。

钟毓青和钟毓秀从小就没了父亲，一直是季澜音一个人辛苦抚养他们长大。

而我母亲的死，现在看来，完全是一场由嫉妒引发的悲剧。

林曼绮分明待我母亲犹如亲姐妹一般。

回想起那段时间，我记得母亲在季澜音来之前半个月去过王府花园。

回来后，她身体就不太舒服，还偷偷出去过一次。

母亲自己懂点医术，她还写了封信出去，现在看来，那时候她就已经在暗中做准备了。

没过多久，季澜音就带着钟毓青和钟毓秀来到我们家，他们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

既是为了骗我，也是为了迷惑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

可惜，我太容易冲动了，总是搞出一些事情来，反而帮了他们掩盖真相。

那个幕后黑手很了解我，如果我不闹事，她肯定会起疑心。

所以，我的「作死」行为反而成了一种保护色。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我能那么轻松地让陈医生帮忙，原来这一切都是那个幕后黑手精心策划的。

母亲和父亲感情那么好，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林曼绮就是容不下母亲，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这个问题，我找不到答案，也没有人愿意告诉我。

季澜音只是说：“怡君，有时候人性的恶，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就因为这一句「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失去了母亲，还有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妹妹。

那可是两条无辜的生命啊！

“如果我们不看你闹得这么厉害，还伤了哥哥，我们是不会告诉你真相的。”季澜音接着说。

我知道，明天是督军府大少爷的生日，林曼绮办了场酒会，目的是给督军府找个大少奶奶。

而我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安稳地去参加宴会而不露出任何破绽呢？

想到这里，我毫不犹豫地从哥哥的抽屉里拿出匕首，扎伤了自己的胳膊。

那一夜，家里又是一片混乱。

我发誓，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了。

因为我和哥哥都受了伤，所以我们无法去参加酒会。

于是，季澜音带着毓青表哥和毓秀表姐去了王府花园。

这场酒会其实是给霍大少找妻子的，林曼绮看中了表姐。

但我绝不会让表姐替我走进那个吃人的地方。

有一次宴会，我无意中从喝醉的霍大少那里听到，他对我有好感。

于是，趁着季澜音不在的时候，我让人偷偷往王府花园给霍崇之送了信。

但是，自从知道霍崇之喜欢我之后，我就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

因为母亲曾经告诉过我，督军府比直北其他的豪门，更会吃人。

然而，为了复仇，我又不得不考虑利用霍崇之。

果然，霍崇之当晚就去找了霍督军。

他在督军府的书房跪了一整夜，只求霍督军能到傅家来提琴。

据说，那晚林曼绮在自己的院子里发了好大一通火，陈医生也被安排在王府花园的客房里。

8.

霍督军终究还是带着霍崇之来傅家公馆提亲了。

直言，只看中了我做霍家的大少奶奶。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林曼绮措手不及。

她一向习惯于掌控一切，却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儿子「背叛」。

她恨我，认为是我迷惑了霍崇之的心，气得当晚就几次病发。

但她的命硬，硬是撑了过来，这不过是我这个未来儿媳给她的一点「小惊喜」，我希望她能活得长长久久，好戏还在后头呢。

父亲那天关上门来和霍督军聊了很久，霍督军离开的时候，父亲仿佛苍老了十岁。

那晚，父亲和季澜音在院子里商量了一整夜，最终决定让表姐替我出嫁。

他们明白，对我来说，那看似光鲜亮丽的霍家大少奶奶，实则是一条死路。

我性情单纯刚烈，怎么能在督军府那样水深火热的地方活下去。

霍家不止有一个姨太太，霍崇之也不止一个兄弟。

但他们或许还不知道，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用恨意来指导行动的少女了。

我恨透了林曼绮。

就因为嫉妒我母亲可以拥有父亲独一份的爱，她竟然狠心毒杀了我母亲和妹妹。

幸好季澜音及时赶到，加上钟毓青长得特别像父亲，林曼绮才没能把事情做绝。

她真是想让我母亲死后都不得安宁！

我简直不敢相信，她跟我们到底有多大仇多大怨，能做出这么狠毒的事？

我曾经傻傻地问过父亲：“这是不是你以前欠下的风流债？”

父亲苦笑着摇头：“如果真是那样，你认为我们傅家还能在直北存活下去？”

我终于明白，林曼绮终日和霍家的那八房姨太太勾心斗角，她身为督军府的主母，丈夫每年去她房里的日子屈指可数。

霍督军光是娶回家的就有八房姨太太，在外面，那些清吟小班的姑娘们还不知道有多少想要成为督军的姨太太。

直北上流社会的富家豪门里的老爷，哪个不是有个几房姨太太，最次的也有一个姨太太。

可偏偏我的父亲，心里却只装了我的母亲。

林曼绮扭曲地将恨意都落在了我无辜母亲的头上。

可我父亲是直北商会的会长，督军府需要直北商界的助力。

这简直太荒谬了！

可正是这种荒谬，让我恨得连呼吸都痛。

霍崇之来家里下聘礼时，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回了他一个微笑。

结果他耳朵都红了，就因为这一笑，他又一次跟林曼绮闹翻了。

甚至把一直伺候他的几个貌美的丫头都赶走了，勒令不许出入他的房间。

母子俩的关系现在紧张得剑拔弩张。

林曼绮非常希望有个孙子来巩固霍崇之在霍家的地位。

但我却因为要为母亲守丧三年而不能立刻出嫁。

霍崇之则坚决表示他绝不会碰其他女人。

“我这辈子，只认定怡君一个人！妈，您再怎么说也没用！”

“妈，我对怡君的感情，不是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可以动摇的！”

“妈，您自己不是也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吗？为什么我就不能这样？”

“因为你是未来的督军，霍家需要你开枝散叶，你看看你父亲，这就是你未来的路！”

林曼绮和霍崇之又大吵了一架，这次吵得特别厉害，连督军都被惊动了。

霍崇之卸下自己的枪，脱了那一身军服。

“既然如此，这霍家少爷，我不当也罢！”

林曼绮被气得差点吐血，身体也因此变得更加虚弱。

9.

三年的守丧期间，我和霍崇之都克己复礼。

他每天都在期待着娶我为妻的那一天，而他也知道我同样「渴望」能嫁给他。

我逐渐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能保持平静的外表。

我也学会了如何优雅地微笑，用眼神传达情感。

因为我知道，霍崇之的爱将是我未来在督军府中最大的依靠。

在我为嫁入督军府做准备的那些日子里，傅家公馆内的一切仍然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有时候，我会感到时间仿佛静止了，好像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母亲去世的伤痛。

大婚那天，季澜音的眼眶红得像兔子一样，充满了不舍。

哥哥特地赶回来送我出嫁，那一刻充满了家庭的温暖和幸福。

整个婚礼看起来是那么喜庆，就像我真的要欢欢喜喜地嫁给我的心上人一样。

我坐在小轿车里，穿着白色的婚纱。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母亲搂着我，亲切地告诉我她想给我找一个像父亲那样的好丈夫。

我笑着回答“好”，但现在，妈妈，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从家里奶妈那里悄悄拿来的那些「秘籍」，在大婚之夜竟然没有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