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见越接住笔, 脸上的疼痛尚未散尽,他却跟感受不到一般。心也好似成了天际的云,轻飘飘地往上浮。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那支笔, 细细摩挲着方才她握过的地方。
一缕银丝从耳畔垂落, 搭在那支笔上,像是卷裹着它似的。
“多谢仙师教诲。”沈见越道,旋即攥住那缕垂落的头发,往下一扯。
他的身上又浮出淡光。
池白榆只眨了下眼, 身前的人就变回了一具骷髅。
陡然与空荡荡的眼窟窿对上,她气息一滞,往后退了步。
她问:“你怎么……怎么又把皮给脱下来了,不是画好了吗?”
变得这么突然,差点吓死她了。
沈见越用细长的指骨托着那层薄薄的皮,牙齿一张一合, 语气如常道:“这皮还需要用鬼气蕴养,才能保证常年不坏。”
往常的画皮至多能管百年。
可百年时间太短了,倏忽而已。
仙师亲手为他画的皮, 自是要万分珍惜, 决不能出现半点破损。
这般想着,他又生出另一念头:不如将这画皮好好存放着,平日里就以骷髅的模样示人。
毕竟便是风吹雨打,都有可能损坏这张皮。
思及此,他问出了口:“画皮珍贵, 若弟子往后就以眼下这副模样示人,仙师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
池白榆扯了下僵硬的嘴角。
那她往后绝不会往这画境里踏一步。
她道:“化出的皮本来就是拿来用的, 你闲置在那儿, 反倒成了没用的死物。要真舍不得, 等这副皮没用了,为师再给你画。”
沈见越微怔,问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
能是真的吗?
先不说她能在这儿待多久,按他说的一百年换次皮,那时候她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沈见越应好,又说画皮还需要用鬼气蕴养一晚,问她今晚可否暂在沈府歇着,等明天便带她去后院的观水楼附近挖土——整个沈府里,那处的土最为肥沃。
池白榆应下。
在他用鬼气蕴养画皮时,她盯着窗外的树发怔,满脑子全是种花的事。
除了土,她还得按照小棕熊说的,去找裴月乌用妖气弄一个假太阳。
但现在裴月乌还在惩戒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她也不清楚十号房间里到底是何等模样。
她正想着,沈见越忽在旁道:“仙师看起来似乎有烦心事。”
池白榆眼一移,瞥他。
“好徒弟,”她叹气,“为师整日烦心的事多了去了。”
要说现在,怎么种出一株真正的花最叫她忧虑。
沈见越微低下森白的头骨,空洞的眼神落在眼前的画皮上。
果真是因为烦心事太多,才会与那述和……
他的指骨搭在薄如蝉翼的画皮上,轻轻摩挲着。
“仙师。”他唤道。
“怎么了?”
“弟子曾听闻过两桩事,您可要听?”
池白榆想起上回他讲的那鬼故事,登时来了兴致,催促道:“快说!”
“世人常说狐妖不论男女,都擅魅术,其实此话算不得假,这也是狐妖的修炼法子之一。”
“你也会?”
“弟子未曾修习过,我与兄长走的是养心道,先学人族的语言、道德与规矩,从而修得一颗人族的心,再慢慢化出人形。至于魅术,则是走捷径的法子。通过吸走人族精气,以此修炼。”
池白榆点头:“为师也听——见过这类修炼法子。以往在山中隐居,有些山魅走的便是这路子。”
“论及狐族魅术的由来,弟子也说不清了,但曾听长老聊起过一事。”沈见越道,“狐族曾有一妖,因为功力总是不长进,日日心绪烦闷。恰有一晚,她四处游荡时,刚好走至一个荒野破庙。狐妖常喜欢挑选墓穴、破庙或是人族的家中作为居处,她看那荒庙清静,便在那处住下了。”
想到他上回讲的故事,池白榆猜测:“结果庙里闹鬼?”
“这……长老倒没提起过。不过常有鬼狐之说,有狐妖的地方,少不了鬼魄出没。”沈见越继续往下说,“荒庙清静,是个修炼的好场所。可那狐妖在庙里住了几日,反倒愈加烦闷。又过几月,有个四处除妖的天师进了这庙。”
“那狐妖把天师杀了?”
“或许一开始的确动过杀心。不过狐妖每日烦心事不少,便起了用其他法子来解闷的心思。”
“是什么?”
“她有意扮作个受伤的普通凡人,求那天师帮她疗伤,借此试探他的底细。那天师早已看出她是装的,却又怜她是个没害过人的无辜小妖,索性任由她去。但不成想,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那除妖的天师竟对狐妖生了情愫。自此,他俩……”沈见越踌躇片刻,挑了个较为隐晦的说法,“每夜寝合。”
“寝合?”
沈见越沉默片刻,有些艰涩地挤出几字:“便是交欢。”
“哦,”池白榆自动翻译了一遍,说得直白,“狐妖把那天师给睡了。”
“仙师您——”眼前的骷髅架子晃出咔嚓声响,沈见越低下头,“也罢,总之差不多就是这意思。自那以后,狐妖渐得纾解,功力也长进不少。或因功力长进,再不复往日的烦闷模样。”
池白榆:“然后呢?”
可怕的点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