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里, 池白榆仅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在这空旷寂寥的梦境中显得格外急促、沉重,拉风箱似的回荡在耳畔。
她的脸上应该是溅了血。
有湿黏的热意顺着面颊往下滑,没一会儿就变得滞涩, 凝固在下颌边沿。
呼吸尚未平缓, 压在她肩上的重量就陡然散去。
她听见“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摔砸在地上。
随之而起的是股莫大的荒谬感。
她虽然知晓梦境会放大一切念头,脱离现实与规矩的束缚,有时也毫无逻辑, 便像是狂风中的断线风筝,不知道会往何处飘。
可这梦做得未免也太夸张了。
沈衔玉怎么会杀他弟弟。
但或许是因还置身梦境,历经短暂的怀疑后,她又开始合理化,甚而是接受这件事。
有人解开了覆在她眼上的布条。
昏黄的目光陡然闯入视线,她不适地眯了下眼。
“无事。”沈衔玉温柔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 语气不见适才的冷意,又恢复如常,仿若轻风般抚平着她的心绪, “是见越有错, 做了这等不知廉耻的事。好在已经解决了,你再不用担心。”
池白榆彻底睁开眼。
余光里,被刺中一剑的沈见越已经化成了一只六尾小狐,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血泊间。
死……死了?
真死了?
她错愕盯着那已经涣散的瞳孔,脑中渐有嗡鸣。
沈衔玉托着她的下颌, 轻一用力,就使她偏转回头。
“都已是死物一具, 还要看他吗?”他的眉眼间沉着温粹的笑, 另一手抚上了沈见越方才躲在桌下吻过的地方, “也不急在一时,不如先将身上清理干净再走罢。”
下一瞬,池白榆感觉到从他的指尖溢出一缕淡淡的气流。
应是他的妖气。
那妖气游走在沈见越吻过的每一处,没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或缝隙,一点一点抹除着他留下的痕迹。
池白榆的注意力从地面的小狐上移开,俱到了他手上。
她不由得微躬起背,清楚感觉到那修长的手指是如何引着一缕妖气,轻抚而过。
那妖气没有沈见越唇舌的热意,但不至于冷,也更为温柔,如溪流般轻轻熨帖着,顷刻间就将方才断开的酥麻连接而起。
而在他的操控下,妖气一如分了叉的树枝,开始往两处淌。一缕停留在外,顺着一点盘旋、摩挲;另一缕则往更里处延去,仿要决心勾出些什么。
她下意识捉住那只托着她面颊的手,死死攥着,没一会儿就掐出淡淡的印痕。
而沈衔玉也由着她掐,当那疼痛蔓延开时,他神情间的温笑甚至更为真切。
满屋的血味尚未散去,他脸上也溅了些,如打在冷玉上的点点艳色。
池白榆抬眸,看见他的眼梢微微往上挑着,这也使他看起来更像只在魅惑人心的狐妖。
平静无声蔓延,唯能听见她愈急的呼吸,还有他的手试图平息那颤栗时,摩挲而过引起的黏//腻声响。
欲念在这平静的遮掩下悄无声息地滋长着,仿佛方才的杀戮不复存在,那些忌恨、怨怼、错愕、又或嗜杀的情绪也被无形的漩涡静静吞噬。
可四周越是平静,那漫上的快意越是汹涌,她就越有种被癫狂笼罩而住的荒谬感。
像是有蛛丝缠缚在她身上,她仅能通过蛛网的缝隙去看他。
而当他轻声念着“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还会和之前一样”,并俯过身,想要将那沾着艳色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时,池白榆终于承受不住这憋胀到令人无法呼吸的压抑感,抬手一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她下手极重,脆响过后,那白玉似的面颊上就浮出薄薄的红肿,嘴边也有血色溢出 。
可他并没有为此感到生气,反而抽出那还在替她打理的手,转而握住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那同样泛着肿痛的掌心,语气亲和地宽慰道:“便是冲我出气,也不该伤你自己。方才是我莽撞了,应当与你商议过后,再来惩治他。”
他早就将沈见越留下的痕迹打理得干干净净,眼下手指上沾着的,仅有从她那儿得来的透亮。
在他抚摸着她的掌心时,也将那些水色沾染在了她的手里。
清清凉凉的,池白榆有些排斥,想要挣回自己的手。
“你先放开。”她道。
“不好。”沈衔玉说,“放开了,若是再让他引诱了去,该如何?便不该纵容他接近你,之前他就险些让你落入危境。”
池白榆想说沈见越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引诱?
可旋即又迟迟想起,他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这念头冒出的瞬间,她忽看见地上的小狐已不见踪影,仅剩下一副人形的骷髅架子。
也是在她投去目光的同时,那骷髅的指骨突然动了下,看起来竟是要活过来了。
它将掌骨撑在地面,牙齿活动着,似在说什么。
许是在梦中,又或是知晓它不会伤害她,池白榆并不觉得惧怕。
那细长的指骨抵上她的踝骨,再缓慢往上,最后圈住她的小腿。它则倚靠过来,头颅亲密地靠在她的膝盖上。
“与我一道回去吧。”沈衔玉捧住她的手,轻轻舔过她的掌心,“小池姑娘。”
在他低声唤出这称呼时,池白榆恰好移回视线,却见他的眼睛忽然覆上一层薄薄的灰雾。
就好像在一瞬之间,他又变回了现实里那个目不能视的盲狐一般。
眨眼间,他的神情中划过惊愕、茫然,还有无所适从的难堪。
不过池白榆也没机会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了。
在沈衔玉脸色微变的瞬间,梦境开始碎裂。
她下意识闭眼,额心处落下阵冰凉寒意。
下一瞬,她倏地抬起眼帘,却对上双颜色极浅的眸子。
是银无妄。
见她醒了,他收回搭在她额上的手,站直腰身。
“犯了魇症。”他没有多解释的意思,转身,“出来罢。”
魇症?
思绪逐渐回笼,池白榆的意识却还停留在刚才做的那梦上。
她摸了下脸,挺干爽,没有血液沾染。
但血溅在脸上的触感,她到现在都觉得万分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