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乌不耐烦睨他一眼:“她平白无故地送你什么东西, 更何况还是这等重要的物件儿。你要真穷得连枚银币都眼红,就去我那儿挑两枚宝石珠子,省得在这儿丢人。”
银无妄:“你——!”
他何曾被这样羞辱过, 怒火一下烧至头顶, 气得再难冷静。他手臂微弯,忽化出把雪白的剑刃,跃身便朝裴月乌攻去。
裴月乌也只想快些取他性命,好将那枚银币拿回来, 登时也化出血剑。
剑锋相撞的前一瞬,沈衔玉忽打出股强大妖气,凝成无形屏障,隔在二人中间。
两道剑气皆撞在屏障上,气流四涌。霎时间,屏障左边的霜雪消融成水, 又急速蒸发。右边的霜雪则凝结得更多,半空甚而斜飘起白雪。
裴月乌睨向沈衔玉:“再敢阻拦,连你这死狐狸也一并砍了!”
银无妄也道:“想来你也看见了, 这等蛮不讲理的粗人, 又何必论什么是非对错的道理。”
对于裴月乌的所言所为,沈衔玉已心有猜测。
怀着试探的心思,他说:“那枚银币还在尊君身上,继续打下去,恐会无端毁了小池姑娘的东西。”
与他想的一样, 裴月乌听得这话,果真收敛了几分怒容, 并说:“你先把银币交出来。”
银无妄没说话, 只冷笑一声。
沈衔玉及时开口:“不妨请尊君说一说这银币的来由, 也免得裴兄再生误会。”
银无妄本不欲解释,可又烦这赤乌,只得冷声开口:“本君替她找到了缠身梦鬼,又教她闭梦诀,虽不至于将鬼物驱逐走,可也替她指明了路。她说身无贵物,拿这东西来答谢本君,说是传家宝物。既是相赠,又何来偷窃一说?某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莽夫,急着打抱不平前,不妨先去问问她,需不需要你这莽撞行径!”
听他这么解释,裴月乌渐舒展开眉,又道:“你不早说!”
“你真有病不成?”银无妄心觉莫名其妙,“一上来便跟发了狂似的乱砍,要本君说什么,念一句你的剑快吗?”
裴月乌却不搭他的茬,转而道:“你既然帮了她,是该答谢。不若送你些珠玉宝石,但得把那东西还回去——或是直接给我也好。”
银无妄还没遇见过这等不讲理的人,连声都懒得应他,冷睨他一眼,便朝外走去。
只是走至门口,堵在门外的沈衔玉却未挪步,还一副失神模样。
银无妄以为是他没看见,便提醒似的唤道:“沈兄。”
沈衔玉回神般微一抬头,仍没让开。
他脸上的笑意已敛去些许,若细看,还能瞧出些许错愕。
“尊君方才所言……是何意?”他问。
“何事?”银无妄微拧起眉,“那莽夫患了脑疾?”
“并非……”沈衔玉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重,一时连呼吸都变得艰涩,“便是……梦鬼一事。”
银无妄忽想起一事。
池白榆之前说过,她认识的两人平日里或正经或端方,偏到了梦中,却一副放浪风骚的作派。
他心有怀疑,试探着问:“沈兄缘何提起这事?”
沈衔玉敏锐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有意隐瞒道:“听闻述和这几日在处理子寂道人的事,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银无妄略微松了口气,说:“无关。梦鬼一事在先,也并非是子寂有意为之,想来如今已经解决了。”
沈衔玉听了这解释,却仍旧心绪难平。
若是有梦鬼作祟,那先前所做的几个梦就应不是无缘无故了。
那她岂不是……
心尖滚上一点微弱的烫意,他转过身,勉强维持着呼吸的平稳,道:“既然误会已解开,沈某便不多留了。”
见他俩都要走了,裴月乌大步跟上,对银无妄道:“若是两枚珠玉不够,那你要多少?要不你随我去,看哪样宝物合你眼,便直接拿去,或是将那扶光树砍了——就换你手上那枚银币,行不行?”
银无妄看都懒得看他,冷着脸离开了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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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后,沈衔玉的心仍未平静下来,原本压在心头的烫意也烧到了颈上、耳上。
他从未遇见过这种事,一时也寻不出泰然处理的办法。拐过楼梯口时,他忽感觉到一阵妖气迎面而来,沈衔玉停下,眉眼温和道:“述大人。”
述和抬起疲倦的眼眸,见他是从楼上下来的,他问:“裴月乌与银无妄可还在楼上?”
沈衔玉:“尽可放心,他二人不过起了些争执,如今矛盾已化解开。”
说话间,他又想起方才在楼上,稍微离裴月乌近些,身上便传来一股血味。
血味不浓,想来是还没愈合的旧伤。
不过略加思忖,他便猜到先前与述和打斗,又迫得他讨要狐毒的人是谁。
如今看来,的确碍眼。
“述和,”他微微捻了下指腹,声音很轻,“十日将近,先前说的话,我仔细想过,现下便给你答复。”
述和眼帘稍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说。”
“你先前说要帮我找到仇敌,但如今仇怨已报,这桩不能作数。”
“嗯,可还有沈见越。”
“是了,正是要与你说此事。”沈衔玉稍顿,“半枚妖丹如何?想来是笔很划算的交易,你应清楚对我而言,光是取狐毒便要受不小的折磨。”
述和没作犹豫,只问:“何时能拿到狐毒?”
沈衔玉思索片刻,应道:“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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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沈衔玉伏在桌上,忍耐着翻搅不止的腹痛。涔涔薄汗顺着颊边缓慢淌下,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狐毒珍贵,便是数千年修为的狐妖,内丹中也仅有些许,是狐妖用来保命的最后手段。
取出狐毒的疼痛,无异于剜心剖腹。
意识越发恍惚之际,他终于听见了门锁拧动的声响。
但涌入房中的,并非是述和的妖气。
而是一道更为平静、宁和的气息,如无形的手般抚平着他的疼痛。
沈衔玉微怔:“……小池姑娘?”
“是我,你怎么了?看着好像不大对劲。”一看见他,池白榆就觉得情况不对。
往日里姿态端方,连坐姿都格外讲究的人,这会儿却伏在桌上,发丝如银绸般散落,那双淡色的眼眸也略有些失焦。
这也就算了,他竟还化出了妖形。一对雪白的狐耳虚弱地耷拉在头上,狐尾也不似平时那般好动,反而安安静静地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