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她不禁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到了那老妇的年岁,会是何模样。
彼时她应当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院,也攒够了棺材本,若是还愿意继续做个生意人的话,或许也可以关了药堂、出来卖花卖茶卖铜镜。见了面善的姑娘心生欢喜、便夸上几句,逢那讨人嫌的公子哥便装聋作哑一番,就这么随着自己的心情赚银子,平静地对待每一天的生活,倒也不错。
秦九叶想着想着,脸上的神情突然间变得有些酸涩。
何止是不错,那简直就是她向往的生活。
只是她终究不是长在清澈小溪旁的一株山花,甚至不是在花叶下躲太阳的小虫。她是一条被从泥里挖出来的泥鳅,每时每刻都在费力呼吸着、挣扎着,向着遥不可及的水岸扭动着身体。
有时她也不知道这挣扎的意义是什么,但求生的本能令她无法停歇。
就像她的生活终究无法平静一样。
秦九叶握紧了手中的铜镜,向着人影稀落的巷子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庄子·内篇·应帝王》
第102章 两难
灯火明亮处的钵钵街人声嘈杂,但深入一旁的小巷百步后,四周便安静得能听到蠹虫啃食木柴的声音了。
秦九叶寻了个背风的隐蔽处,从身上取出火折擦亮,随后缓缓举起手中的铜镜来。
微弱火光中,那有些磨损的镜面上映出一张瘦弱倔强的脸来:依稀还是那不够饱满的脸颊,没什么存在感的鼻子,枯黄的发丝下掩着两撇细弱的眉,只眉毛下的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在这张寡淡的脸上显得有些不和谐。
她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竟觉得那镜中之人有些陌生。这可能是因为她本就很少照镜子,上一次照镜子是什么时候她已有些记不清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从路过的黛绡河中瞥见这张脸的。
秦九叶又看了一会,终于移开了视线,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火折小心吹亮,随后缓缓靠近自己的眼睛。
火苗炙烤着她的睫毛,劣质纸芯燃烧产生的烟气熏得她不受控制地流着眼泪,但她努力撑着眼皮,借着火折靠近时的光亮,仔细观察着铜镜中那双眼睛的变化。
漆黑的瞳孔大小正常,因为光亮而微微缩小,随后她又将火折拿远些,铜镜中那双眼睛的瞳孔便微微放大了些,但也并没有像和沅舟的眼睛一般变成两个漆黑的洞。
她看完左边又去看右边,看完右边还不放心,又将两只眼睛重新看了一遍,但都没有发现异样。
秦九叶长舒了一口气,将火折收起来后便跌坐回了路边。可坐了一会,她这心中又实在难安,将两只袖子挽到胳膊肘处,小心观察着那日她在关押和沅舟的房间划下的那道伤痕。
那道划伤已经结痂,既没有愈合得太快,也没有什么恶化的迹象,就和一道普通的伤口一样。
她放下袖子,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日最后一次见和沅舟时的情形。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所感受到的震动不全来自于对方的可怕行迹,更来自于她灵魂深处由此产生的疑问。
身为医者,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一日她病倒了该如何自处。领她入门的师父就是突发了恶疾去世的,走得时候很急,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她那向来吝啬清醒的师父很清楚自己的情况,连多一副药、多一根针都没有浪费过,几乎就是躺平在了床上,痛痛快快地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她那时年纪不大,却也目睹了全程,心中多少生出了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