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什么?”玉蝉衣瞥了一眼他的动作,面上还是凶巴巴得紧,语气轻缓了些,“挺漂亮的。”
微生溟:“……”
他气息虽然还有些微弱,但说话已经如常了。微生溟道:“这算是一点证据没错,但你总不能是那晚闯进我?的房间,看到我?身上这片东西就?认出来的。”
“当时的确没有。”玉蝉衣道,“我?一开始并不好奇你的身份,只?当你是师姐说的怪人。开始产生好奇,是在你告诉我?,练剑要先?杀死心里的恐惧开始,你对剑术的见解不俗,再算上一开始说我?不知变通那回,算是两次一针见血地挑破我?练剑上的问题,这不是寻常剑修能做到的。”
“所以,你不仅是练过?剑的人,曾经至少将剑练得不错。至于?你拔不出剑……背后?恐怕有你难言的故事,怕戳你痛处,我?不问。”
“后?来,尹海卫找到我?,我?问到微生溟,他说微生溟下落不明。”玉蝉衣道,“他离开几日之后?,我?常常想?起他的话,忽然有一天,莫名将你们两个说过?的话联系在了一起。”
微生溟颇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他说,微生溟败在陆闻枢手里,败得惨烈,败得让他难以接受,让他生了心魔。从此浑浑噩噩,不可终日。”
“而你,你陪我?上承剑门时,曾经也提到过?你和陆闻枢之间的关?系,你说……”玉蝉衣目光如炬地看向微生溟,一字不差重复了他的话,“‘说吧,说我?拔剑不能,才对他心生妒忌,这样的话,我?听多了,你再多说上两句,于?我?也不痛不痒’。”
微生溟感慨道:“小师妹可真是好记性?。”
玉蝉衣继续说道:“除了微生溟,谁会嫉妒陆闻枢?大多数人只?会崇拜他,遥遥仰望他,还远没有到能被人说嫉妒陆闻枢的资格,在众人心中,能与陆闻枢相提并论的能有几个?”
“而微生溟,那个传言中被陆闻枢打败的微生溟,人人都以为他嫉妒陆闻枢。”
“还有,尹海卫说,微生溟生了心魔。”玉蝉衣道,“而你,你拔不出剑来。剑修不能拔出灵剑,要么灵脉尽毁没有灵力?,要么,就?是心里生了魔障。但你只?是拔不出剑,灵力?可还好好的,拔不出剑的原因只?能是后?者。”
“再有,太微宗的人密切监视着你。你是太微宗的,微生溟也是。”
玉蝉衣道:“但这些还不足以让我?认定你就?是微生溟,巨海十州太大了,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玉蝉衣不忍说,最一开始,她私心里根本不想?承认自己这个拔不出剑的师兄就?是微生溟。
在她在青峰上用传影石看微生溟的杀招那段时间,她有时也忍不住好奇他的模样,她听人说微生溟生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听人说他个性?豁达、无拘无束,又观其杀招严谨却又通幽洞微深奥莫测,便想?象他是一个倜傥恣意却又心思灵秀的剑修。修仙之人本就?是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微生溟修为这么好,一定是仙人中的仙人。
她对微生溟,有许多令当时的她觉得他遥远而不可企及的想?象。
然而,诸多想?象,除却长?得好这一条,没一条,是能和她眼前?这个男人能联系在一起的。
刚一开始产生微生溟也许就?是她的师兄这个念头时,玉蝉衣十分难以接受。看着他整体将自己半死不活地挂在藤兰树上,一日一日无所事事打发着光阴,她甚至感觉她想?象中那个微生溟遭到了某种程度的亵渎。玉蝉衣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微生溟是这种模样——哪怕偶尔正经一回,说话总要刺她几句。微生溟是也被人说无拘无束,但无拘无束成这个样子……如此小孩子气吗?
历来剑道第一多是端正雅素,将微生溟放在其中,简直是放浪形骸,虽说这放浪形骸与他人品无关?,可实在令人目不忍视。太不像她心里那个微生溟。
玉蝉衣甚至有想?过?,也许,这一千年间,太微宗恰好又出了一个练过?剑、剑艺很好,在别人眼里能与陆闻枢抗衡,恰好也心生魔障,恰好成了她的师兄。
不然,那天尹海卫在不尽宗院子里和她当着他的面聊起微生溟,为什么不直接戳破他的身份?
“可来到蓬莱之后?。”玉蝉衣顿了顿,“你觉得我?在看到李旭出现在蓬莱时在想?什么?弃徒,只?是一个弃徒,何必让他们千辛万苦地追到蓬莱来?我?当时就?在想?,若是我?跟着李旭,能找到你的话,你八成就?是微生溟。”
“那天,我?跟着李旭,最后?看到了你。”玉蝉衣说,“之后?,我?几乎不再怀疑你是微生溟。”
“后?来,能证明你是微生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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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变得更多了。”玉蝉衣道,“你对蓬莱那么熟悉,太微宗掌教叶坪舟喊你师弟,你承认了你拿过?剑道第一,千年之前?的剑道第一——你在七星树下挖出来一坛窖藏了千年以上的灵酒,巧合不可能多成这个样子,你就?是微生溟。”
“落霞峰上,我?说我?知道了也会装作不知,你敬了我?一杯。我?知道你是微生溟的事,你我?二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你当时说来蓬莱,是为了来陪我?参加论剑大会,实际,是早和涂山玄叶约好了在这里会面吧?”玉蝉衣道,“师父他活得长?,知道的事情多,你要向他打听消除魔气的法子。说什么来蓬莱是怕我?孤孤单单的,结果?还不是要留我?一人……”
她说着拧了拧眉,陆婵玑最怕孤独,她刚刚这番话听上去,竟然又像是当时那个总盼着青峰上有人来的自己回来了一样,像是想?要他一直陪着一样,玉蝉衣生硬地补充:“我?不怕孤孤单单,也不怕一个人,我?就?是看不惯你为了给我?‘七杀’找死。”
“好了。”她撇开眼,“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
“回答我?四个问题。”玉蝉衣道。
微生溟笑容苍白,声线虚弱:“小师妹,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却要问我?四个,这不公?平吧?”
看着他这荏弱模样,玉蝉衣抿了抿唇:“那好,就?一个。”
“你心魔到底是怎么回事?”玉蝉衣问,“真是因为陆闻枢?”
微生溟讥诮一笑:“你当我?不挑对手,随便来个人都和他比试?这陆闻枢……若这世上没有微生溟,他确实是剑道第一。可我?微生溟偏偏不屑得和他比上一次。”
他这张狂样子看在玉蝉衣眼里倒是比半死不活要顺眼一些,玉蝉衣气顺了不少:“那是因为什么?”
微生溟缓缓变了脸色,而后?又沉默了许久,似乎还有些犹豫。
玉蝉衣有足够的耐心等着。
半晌后?,微生溟道:“是因为另一个人,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倒是令玉蝉衣意外的答案。玉蝉衣愣了愣,莫名有些不知道如何将他的话接下去了。
微生溟声音弱了弱:“她在我?面前?死去,而我?救不了她……”
玉蝉衣心一颤也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微生溟问:“剩下三个问题呢?”
玉蝉衣:“不是说不公?平,只?肯答一个吗?”
微生溟:“是不公?平,但若是你对我?不公?平,我?这个做师兄的,倒是可以忍一忍。毕竟是我?的小师妹。”
他说话的语气和平日有些分别,时不时倒吸一口气,声音听上去像在忍痛。
玉蝉衣心头又窝起火气,但又不好在他这半死不活的时候彻底发作,她道:“我?其实特别特别好奇你的事情,你不会懂我?对你有多好奇。”
她自七岁时听说微生溟的名字,陆闻枢很少在她面前?提起别人,唯独微生溟。在他还不知道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得他,好久好久了。
“但人人都有自己不想?说起的事。”玉蝉衣道,“我?大可以压制着自己的好奇,再好奇也不去窥探你的过?去,对这些事提也不提,问也不问。”
“因为。”玉蝉衣道,“我?关?心你的心魔,是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微生溟,我?想?让你重新拔剑出鞘,日后?好与你比上一回。”
玉蝉衣心知今日的她尚且无法应对曾经做剑道第一的微生溟,但日后?未必不能,她道:“算了却我?自己一桩心愿。”
玉蝉衣问:“要治好你的心魔,很难吗?”
微生溟道:“很难。”
见玉蝉衣看着他的眼睛固执倔强,似乎想?要辩驳什么,微生溟道:“小师妹,你说,要让一个神魂俱灭的人死而复生,会有多难?”
声线涩重而又苦楚,可又有一点隐约的期待压在里面,不多,像难以为继的火星子,风一吹就?散了。
玉蝉衣却瞬间血色全无,耳朵嗡嗡一声,想?争执说一句难也不怕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
她盯着微生溟那双瞳子微微发红的眼睛,若非微生溟眼神没有半点敌意,万般哀痛中似乎还含着一点微弱到像是再一眨眼就?要消失的期待,几乎又要误以为他在试探她什么。
也可能是在试探什么。
玉蝉衣手指微绷,他的目光看上去像要碎了一样,叫人不忍再让那万般哀伤再深上一寸。可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了,在她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之前?,不管是谁,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知道她曾经作为陆蝉玑活上过?那么一次。
她曾经交付给人全然的信任,给出去时有多毫无防备,被辜负就?有多痛,钻心滋味远甚于?被“荧惑”所伤,她不会再让自己受这种伤害了,所以,她不会再把绝对的信任给出去,不会再给任何人。
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知道她曾经死而复生过?的事情。
玉蝉衣尽量使自己看上去镇定如常:“哪怕是祖州的养神芝,能医死人、药白骨,也得是神魂未灭时才能做到。不然,一旦神魂俱灭,想?死而复生,将是绝无可能之事。”
她说得斩钉截铁、语气肯定,微生溟听得脸色愈发苦涩,眼底最后?那一点点光亮也一寸寸湮灭下去。
他不再期待着什么了。
“心魔之因,究其根源,不在他人,只?在于?我?,它是我?的一场执迷与不悟,是我?不肯看破,更不愿放下。它与我?缠磨千年,已是不治之症。我?死它死,我?生它生,非死不得安宁。”微生溟叹道,“问最后?那两个问题吧。”